我在泾渭分明处等一场雪
站在泾河边上,风从北岸吹过来,带着水汽的凉,也带着远方的消息。天是灰蒙蒙的,云层厚厚的,像一块洗了多次、有些发白的旧布,兜住了本该洒下来的阳光。河面倒是平静,水色是那种沉沉的浊黄,缓缓地朝东流着。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泾渭分明”的地方了——泾河清,渭河浊,两股水在这儿汇到一处,清浊并流,好一阵子都不相混。我看着那水,心里也跟着静了下来。
我是个退休的老石油了。在鄂尔多斯盆地跑了一辈子,和钻塔、原油打了几十年交道。2007年,我把家安到了泾渭苑,图的就是离这儿近,推开窗,似乎都能闻到河水那股特有的、混着泥土腥气的水味儿。2021年9月,我正式退了休,离开了陇东高原,离开了董志塬。人虽然回来了,心却好像还留在那儿。有时候夜里做梦,还是那片望不到头的塬,风刮起来,黄土能扬上天去;还有那些磕头机,一下一下,不知疲倦,像极了我们石油人一辈子的鞠躬尽瘁。
今早起来,阳台上的龟背竹叶子绿得发暗,没了往日的亮光。天气预报说,是个阴转多云的天。果然,到了这时辰,太阳还是没个踪影。四处一看,银杏叶子落得最是热闹,金灿灿地铺了一地,像是给这灰扑扑的深秋,硬是镀上了一层暖意。脚下踩上去,沙沙的响,那声音软软的,听着叫人心里头发酸。枝头都秃了,苦涩地伸向天空,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萧条。晚秋了,真是晚秋了。冬的脚步声,仿佛就在河对岸站着,隐隐约约的,听得见,却还没走到跟前来。
我心里是有些留恋的。秋是怜惜人的,它不像冬那样凛冽,它的冷是循序渐进的,给你一个适应的空儿。可我心底里,又隐隐地盼着那场雪。盼着凛冽的冬风,能把秋日里最后那点尘埃吹得干干净净;盼着那白茫茫一片大地,把所有的枯枝、落叶、连同那些纷乱的心事,都妥帖地覆盖起来。在这儿,在这泾渭分明的福地上,我等着冬的到来。我和冬是有过约定的,只要好好地拥抱过它的严寒,那么,春天就一定会踩着它的脚印,不远不近地跟来。
河边的风更紧了些,掠过水面,吹到脸上,已经有了些微的刺痛感。这让我想起在董志塬上的冬天。那里的风才是真正的刀子,裹挟着砂石,能割裂人的皮肤。我们就在那样的风里,守着钻机,看着黑色的油龙从地底喷涌而出,心里是滚烫的。那时候,日子是硬的,像塬上的黄土疙瘩;情感也是硬的,很少挂在嘴边,都埋在那日复一日的劳作里。如今,坐在这温润的泾水边,听着风声里混着的水声,忽然觉得,从前那些硬邦邦的岁月,都被这河水给泡软了。
回到屋里,老伴儿刚沏好一壶老白茶。袅袅的热气升起来,茶香混着阳台透进来的、那稀薄的天光,在屋里慢慢地散开。我坐在藤椅上,端起那杯温热的茶,心想,这大概就是日子了吧。既无所事事,又清静平和。人这一辈子,轰轰烈烈是过去式了,到头来,图的不过就是这一手烟火,一手诗意。就像汪曾祺先生说的,“晨起侍花,闲来煮茶,阳光下打盹,细雨中漫步”。我现在,不就在过这样的日子么?
可心里那片塬,那片油井,终究是放不下的。它们是我生命的底色,无论走到哪里,都沉沉地垫在心底。有时听着电视里说哪又打出新油井了,心里头还会“咯噔”一下,仿佛那轰隆隆的钻机声,还在耳边响着。
茶喝淡了,窗外的天色也更沉了一些。气象台说,过些天会有一场小雨,气温也要降一降。这好啊,雨来了,雪也就不远了。我仿佛已经看见,那洁白的、轻盈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泾河与渭河交汇的水面上,瞬间便融了进去,分不清是清是浊了。它们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完成一场交汇。
我这个老石油,如今身归了这大自然,心却还在两头牵着。一头牵着那片奋斗了一生的、滚烫的高原,一头系着这安详的、等待着四季轮回的河畔福地。
我在这风里等着,等一场酣畅淋漓的冬雪,把秋天所有的留恋与不舍都覆盖。我更在等着,雪化之后,那片从泥土里钻出来的,崭新的、风和日丽的春天。
作者简介
卢崇福,笔名石路,中共党员,高级政工师,长庆油田退休干部。曾发表国家级论文60多篇、新闻稿千余篇,部分载于《人民日报》作品定制网。获石油系统新闻宣传特别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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