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瓮记 纪实小小说
文/武双喜
故事可以追溯到人民公社时期,田家湾村的黄土路总裹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尘,风一吹就扬得人睁不开眼。这天清晨,张军家门前突然围满了乡亲,人群中间停着一辆军绿色北京吉普车,议论声像炸开的锅。没多久,两个穿深蓝色公安制服的警官从院里出来,左右架着戴手铐的张军上了车。他耷拉着哭丧脸,没了往日的神气,吉普车鸣着警笛驶出村子,车后扬起的灰尘很快淹没了路的尽头。
人群的议论愈发嘈杂——谁也没想到,平日里和颜悦色、处事“公允”的村干部,竟是藏着蛇蝎心肠的刽子手。有人叹桂英命苦,有人骂张军狼心狗肺,那些从前被“好名声”掩盖的细节,此刻全被撕开。李老汉蹲在墙根抽着旱烟,闷声说:“前阵子见他跟赵翠花在坡上嘀咕,还以为是正经事,现在想来不对劲”;曾受过张军恩惠的王二婶红着眼圈,支吾着“他咋能做出这种事”,终究没敢替他说半句辩解的话。
起初,没人怀疑那场“意外”。张军当村干部五年,见人总带着恰到好处的笑,说话办事透着“周到”,对王桂英更是在外人面前“体贴”。厨房那口陶瓮原先摆在灶台旁,桂英身单力薄,个头不高,每次舀水都得踮着脚尖、弯腰弓背,直起身时后腰总要疼好一阵子。那天傍晚,张军从邻村回来,手里还拎着半袋红糖,笑着对桂英说:“今天跟赵翠花她娘聊天,说起你舀水费劲,她教我把瓮嵌低点,你往后就不用遭罪了。”桂英愣了愣,接过红糖,只低声嗯了一声。
张军说干就干,舀空瓮里的水,弓着腰挪开陶瓮,在原地挖了个不到半米深的圆坑,再把陶瓮稳稳嵌进去,又用镢头夯实瓮底周围的虚土,使陶瓮更稳固。瓮口刚好齐到桂英胸部以下。他拍了拍手上的土:“试试,这下方便多了。”桂英俯身舀了半勺水,确实省劲,可手背碰到冰凉的瓮壁,心里莫名窜起一丝寒意。
这事没两天传遍了田家湾,邻居们见了桂英总说:“你家张军真疼你,这点小事都想得周到。”桂英嘴上应着,心里却清楚,这是张军难得的“上心”。嫁进张家三年,她连生两个闺女,公公唉声叹气,婆婆冷言冷语像锥子扎心。张军原先对她还算温和,可自从两年前认识邻村寡妇赵翠花,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总说“大队事多”。
赵翠花丈夫早逝,带着年幼的儿子日子艰难,见张军有权有势又嫌弃原配生不出儿子,便刻意接近。她不仅对张军温柔体贴,还总拍着胸脯说“我肯定能给你生大胖小子”,更悄悄帮着出主意:“桂英在,咱们总归名不正言不顺,不如想个法子让她‘走’得自然些。”张军起初犹豫,可架不住赵翠花幽会时吹枕边风,又想起桂英前些天发现他藏的私房钱(本是给赵翠花的钱),跟他哭闹对峙时说:“我要去大队告发你”,心里的杀念渐渐生了根。他偷偷给赵翠花塞钱及各种好处,承诺事成后就娶她。
桂英夜里抱着两个女儿睡觉,总把她们的小衣物压在枕边,反复叮嘱“凡事听娘的话”。她藏了些私房钱,想过离婚,可看着女儿怯生生的模样,想到村里个别离婚女人的境遇,只能默默忍了。她试着跟张军沟通:“只要你顾家,我不计较别的”,换来的却是他不耐烦地说:“管好娃娃就行,别多嘴。”可当看到张军深夜冒雨给发烧的大女儿买退烧药,浑身湿透还细心喂药时,她又抱着一丝希望——或许他心里还有这个家。
案发那天是阴雨天,天刚蒙蒙亮,细密的雨丝打在窗棂上,盖过了屋内的动静。桂英想着张军说要去邻村开会、让早饭早点做,便起身洗了把脸,刚走几步就打了个趔趄,摔了一跤,嘴里嘀咕道:“今天是咋了,咋这么背?”张军在卧室门口瞧见说:“你自己不小心,今天我要去邻村开会,早饭早点做。”桂英没多想,起身揉了揉膝盖骨,走进厨房拿起马勺俯身去陶瓮舀水。她刚弯腰探身,张军突然从身后上前,趁她重心前倾的瞬间,双手死死抵住她的后背,力道大得让她喘不过气。
“啊——”半声惊呼被水声淹没,桂英整个人被猛地推入瓮中,多半瓮凉水瞬间将她吞噬。她呛了好几口冷水,头朝下卡在瓮里,双肩被光滑的瓮壁箍住,手臂无法支撑,只有手指徒劳地抓挠着瓮壁,小腿露在外面蹬踢了几下,带出的水花溅在灶台上,很快没了动静。张军站在一旁,眼神冰冷地看着,直到确认她不再挣扎,才慌忙用脚摩挲脚印,拿起抹布擦了擦灶台上的水渍,匆匆走出厨房。
他骑着自行车去大队部,进办公室时特意看了眼闹钟:七点半。同事问他怎么来得这么早,他捏着茶杯的手指泛白,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早点把手头活干完,好准时去开会。”他刻意拉着人聊天气,眼神却总不自觉飘向窗外,往日的沉稳荡然无存。
上午十点多雨停了,邻居张婶端着刚蒸好的红薯来还针线。她在院里喊了几声“桂英”没人应,推开虚掩的厨房门,一眼瞥见陶瓮里露着的僵硬小腿,裤脚还在滴水。张婶吓得碗摔在地上,尖叫着跑出院子:“死人了!桂英死在瓮里了!”
桂英的娘家哥及亲戚都赶来了,一眼就觉得不对劲:妹妹向来谨慎,怎么会整个人掉进去?当即怒吼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必须报官!”警方很快介入,刑侦人员在陶瓮边发现了微弱的按压痕迹,判断并非失足溺水。走访中,李老汉反映案发当天早晨看见张军早早出门,比往常更早;还有人说见过张军案发前一夜偷偷溜进赵翠花家。
单独讯问赵翠花时,她起初抵赖,可当民警拿出她与张军幽会的次数、确切时间及证人证词,又说起她给张军的承诺时,她终于撑不住,哭着坦白了参与策划的经过。面对赵翠花的笔录和陶瓮上的痕迹鉴定,张军指节攥得发白,喉结动了动,从牙缝里挤出“我坦白”三个字,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张军被逮捕后没多久,桂英的两个女儿就被远在南方的姨妈接走了。姨妈怕她们在村里受委屈,送她俩上学读书。姐妹俩懂事早,知道母亲的遭遇,努力学习,后来考上大学、在城里安家,再也没回过田家湾。
张军家的院子渐渐荒了,蒿草长得比人还高,掩住了破旧的房门。残垣断壁间积着雨水,风一吹就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有人在哭。天一擦黑,村人路过都绕着走,没人愿意靠近那座院子,更没人愿意提起那口陶瓮。
黄土路依旧扬尘,善良不是法外之地,更不该是亲情的屠宰场。只是那道无声的警示,深深印在了每个村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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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武双喜,陕西宝鸡人,爱好文字,有多篇文章刊载在纸媒及网络平台,代表作宝鸡乡村爱情故事——《香娟》,现居西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