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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纺线车
——读《我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有感
作者:李会芳
重新翻阅许新乾老师的《故乡情》,我依然心潮起伏,思绪万千。耳边萦绕一首《自题》:一介农夫爱垄田,耕云播雨度流年。闲来执笔寻诗趣,乐与良朋话善缘。
许老师种田写作两不误,还真是:田园诗意浓,翰墨书香远。他的《故乡情》一书,分为两辑。第一辑散文,包括回忆录和游记;第二辑诗歌,以现代诗为主。在八篇散文中,他写了家乡许家堡,回忆了车把式爷爷、勤劳的母亲、腊月年味、岳奶奶、大妈、小舅、舅爷、好友以及陈年往事,守望的日子,记录了大明宫遗址公园和中国海战纪念馆。字里行间充满爱和暖暖的情意,读来感人至深。

读完一万多字、23页、饱含深情的《我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一文,我久久无言。泪水模糊了视线,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一幅画面:在关中平原一个寒冷的冬夜,一位母亲盘腿坐在堂屋的地上,就着煤油灯微弱的光芒,手摇纺车,“呜、呜、呜”地纺着线。捻子在她手中旋转、延伸,变成细密的线,而后经她之手,一寸一寸地织成粗布,最终温暖了一家人的身躯。这“呜、呜、呜”的纺车声,不正是中国千千万万母亲生命的低吟吗?它如此微弱,几乎被历史的喧嚣淹没;但又如此坚韧,穿越时光的屏障,依然在我们灵魂深处回响。
《我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是一位儿子对母亲漫长而深沉的怀念。文字质朴如土,没有华丽的修辞,却因真实而有了直抵人心的力量。从全文中,我看到的不仅是一位关中平原上普通农村妇女的一生,更是中国传统社会中,母亲群体的缩影——她们如同大地一般沉默,却承载着生命的全部重量。

这位生于一九四零年的母亲,从童年起就开始了负重的人生。七八岁时,她便开始割草、锄地、垫圈;夜晚在油灯下学习织布、纺线、缝补衣衫。她是长女,下有弟妹,为了家庭,她学堂没进一步,大字不识一个。这是何等的牺牲?读到这里,我不禁想起我的母亲,同样是不识字的农村妇女,她用粗糙的双手绣出精美的图案,能在匮乏的年代变出可口的饭菜。知识的匮乏并没有阻碍她们成为生活的艺术家、爱的哲学家。
作者在写自己的母亲嫁入许家后,人生便进入了更为艰辛的章节。农业合作化时期,“早晨稀溜溜,中午溜溜稀,晚上想吃没有滴”的顺口溜背后,是那个年代普遍的饥饿记忆。母亲“在上工途中提着笼子,用铲子挖野菜回家熬着喝”。甚至在野菜挖完后,还想办法努力让一家人撑了过来。这让我想起巴金在《忆》中,写到的那些坚韧的女性:“她们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风雨,让我们得以在相对安宁中成长。”中国的母亲们,不正是这样吗?她们是家庭最后的防线,当苦难来袭,她们用单薄的身躯筑起保护的屏障。

文中最为动人的部分,是母亲在煤油灯下纺线织布的场景。“我爬在暖烘烘的炕上做作业,母亲却“呜、呜、呜”的一个捻子一个捻子的纺线。有时我睡着了,忽然醒来,母亲仍坐在堂屋的地上纺着线。”这画面如此逼真、如此平凡,又如此神圣。纺车声声,穿透寒夜,那不是机械的声响,而是爱的节奏,是生命与生命之间最温柔的连接。母亲不仅为自家织布,还为小姨家的四个孩子织布做衣。“母亲为我们辛苦着,也为姨家几个孩子辛苦着!”这种超越了血缘的承担,是中国传统女性特有的博大胸怀和爱的传递。
读到母亲病倒的段落,我的心紧紧揪起,拿书的手也颤抖起来。母亲提着一笼麦草回来了,说:“乾娃,我的腿走路咋抬不起呢?”这一句平常的问话,却是命运转折的开始。中风、脑梗——这些医学术语背后,是一个劳作了大半生的身体终于发出的抗议。即使生病,母亲依然挂念着舅爷、挂念着坐月子的大妹、挂念着弟弟被狼叼走的猪娃。“真是一条儿女一条心,一针一线牵心头呀!”作者这句感叹,道尽了母亲生命的本质:她们的存在,从来不是为了自己。

最令我泪目的是,母亲去东沟河底洗衣服的情节。病后的母亲,走路已不利索,却还是坚持到沟底洗一家人的衣服。当作者找到母亲时,母亲搓洗着衣服,而那一篮子洗净的衣服,很重很重。回程中,母亲不断停下休息,却不忘一一交代家中的牵挂。这是怎样的一种生命姿态?即使自己已步履维艰,心中装着的依然是家人的冷暖。这样的场景,让我又一次想起我的母亲。每年春节回家,我总能发现母亲的鬓角又添了些许白发,腰身也不如从前挺拔,可她依然忙前忙后,为我们准备爱吃的菜肴,仿佛我们还是需要她呵护的孩子。
一九八八年农历正月十二日夜晚,作者的母亲在呼喊中离开了人世。读到此处,我已经泣不成声。那个曾经用双手温暖了无数个寒冷冬夜的母亲,那个用双肩扛起家庭重担的母亲,就这样在寒冬中悄然离去。母亲用她勤劳的双手,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这个句号,或许不够圆满——她还没来得及享受清福,没有等到孩子们更有出息的时刻;但又是圆满的——她用自己的方式,完整地践行了一个中国母亲的全部使命。

这篇回忆录我已经重温了好几遍,它的价值不仅在于记录了一位普通母亲的一生,更在于它为我们保存了即将消失的农耕文明中母亲的形象。在现代化浪潮席卷一切的今天,我们很容易遗忘,曾经有这样一代女性,她们的人生舞台仅仅局限于家庭和田地,心中没有自己;她们的丰功伟绩体现在一粥、一饭、一件衣和每一个孩子的成长中;她们或许没有留下可观的物质财富,没有写下动人的诗篇,但她们用生命织就的爱的锦缎,足以温暖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
站在当代的角度回望,我们的下一代或许已很难理解那种全然奉献、不计回报的母爱。他们习惯于计算得失,权衡利弊,甚至将亲子关系也纳入某种交换逻辑中。而文中的母亲,她的付出从不求回报,她的爱如同大地孕育万物,是本能的、自然的、无条件的。这种爱,在今日看来几乎是一种宗教般的情怀。
作为子女,我们该如何回报这样的恩情?作者在文末写道:“我们子女继承母亲的遗志:勤劳、俭朴、持家。永远奋斗在人生最平凡的道路上。”这或许是最好的回答——不是轰轰烈烈的祭奠,而是将母亲的精神品质内化为自己的生命态度,在平凡的日子里活出她的坚韧与善良。

夜深人静,我仿佛又听见了那“呜、呜、呜”的纺车声,从关中平原的许家堡传来,从历史的深处传来,那么遥远,又那么亲近。那是母亲的低语,是生命的歌唱,是穿越时空的叮咛。它提醒着我们:无论走得多远,飞得多高,都不要忘记那些在煤油灯下为我们纺线织布的母亲们;不要忘记,我们的生命底色,正是由母亲一寸一寸亲手织就的。
《我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是一曲献给所有中国母亲的赞歌。它让我们看到,在宏大的历史叙事背后,是无数个像这位母亲一样的普通女性,用她们柔弱的肩膀,扛起了家庭的重量、民族的坚韧。她们是历史的无名者,却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读许老师的《故乡情》,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这篇回忆录《我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更是情与爱的交融。读文,我情不自禁写下感悟,向天下所有的母亲,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