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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落日之二:江湖武汉
作者:郭庆春 解说:张蕾
音乐编配:张蕾
江汉交汇处,波涛自洪荒奔来,撞碎在龟蛇二山的胸膛。黄鹤楼飞檐刺破云雾的刹那,千年时光在檐角铜铃中凝结——此地是江湖。

非止江河湖泊,更乃历史洪流、人文渊薮的激荡回旋处。三国战鼓曾擂响两岸烽烟,唐宋诗笔点染过水影云光,抗战烽火熔铸了铮铮铁骨,市井烟火里蒸腾着热干面的香气。武汉,一座浮沉于江湖的城池,骨血里奔涌着长江的浪涛。

一、逝水长歌:唐宋诗笔下的江湖气象
“暂泊汉阳岸,不登黄鹤楼。江含峨岷气,万里正东流。”曾巩的舟楫曾在汉阳停泊,江水裹挟着巴山蜀水的浩荡,东去万里。唐宋文人的笔墨在江面铺展如练:陆游的船停泊武昌渡口,盛夏酷暑中“摇扇腕欲脱,挥汗白雨翻”,汗珠坠入长江,化作千年前的一朵浪花。黄庭坚登临南楼时,却见“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沙湖的荷花将清凉渗入诗句。

李白的身影在黄鹤楼头徘徊不去。送别孟浩然时,“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一江离愁随波东逝。谪迁途中闻玉笛飞声,写下“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自此武汉得名“江城”,三镇魂魄被笛声系于楼阁飞檐。

姜夔的童年则在汉阳的湖泽间荡漾。他追忆“予与安甥或荡舟采菱,或举火罝兔,或观鱼簺下,山行野吟,自适其适”。少年竹篙点碎波心,芦苇荡里的鸥鹭惊飞成他词中跃动的音符。苏轼踏进大别山寺院时,闭目听禅,“耳目虽废,见闻不断,以摇其中”,梵钟与江涛共振,摇撼一代文豪的肺腑。

江水淘洗诗行,诗词亦反哺江城。鹦鹉洲的萋萋芳草因崔颢名句而青翠千年,南楼的月色被黄庭坚绝唱镀上清辉。文脉如水,在龟山蛇山间流转不息。

二、烽火淬魂:近代风云中的江湖血性
1938年1月,汉口民意一路的石库门民居内,铅字铿锵作响。《新华日报》创刊号如惊雷炸响:“本报愿在争取民族生存独立的伟大的战斗中作一个鼓励前进的号角”。油墨气息弥漫三镇,成为暗夜中的灯塔。编辑们俯身于昏黄灯下,将平型关大捷的捷报铸成铅字;记者们穿越火线,让八路军的身影跃然纸上。当武汉沦陷在即,报人护着印刷机辗转重庆,铅字在炮火中沉甸甸如弹药。

同年三月,汉口总商会礼堂悬挂起巨幅标语:“拿笔杆代枪杆,争取民族之独立;寓文略于战略,发扬人道的光辉”。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在此诞生。老舍主持总务,郭沫若振臂高呼,茅盾执笔为矛。周恩来在轰炸间隙的演说震动梁宇:“这种伟大的团结,在中国历史上,在全世界上,如此团结,也是少有的!”警报声里,文人结成了抗战长城。

七月七日,长江畔献金台前人潮翻涌。司门口、三民路、江汉关...五十万市民蜿蜒成河。银元、铜板、金戒指叮当坠入木箱,孩童踮脚捧起储钱罐,清空的罐体如战鼓回响。荷兰导演伊文思的镜头记录下这一幕:亨得利钟表行前,“中国共产党献金团”横幅如战旗飞扬,《义勇军进行曲》声裂云霄。百万元法币汇聚成另一条长江——一条爱国主义的洪流。

武汉的江湖气魄,在烽火中淬炼成钢。文人以笔为矛,民众以心为盾,共同书写了一部血色史诗。

三、市井江湖:烟火人间里的水性人生
一位作家在《阅读武汉》中慨叹:“如果武汉的湖泊和山都远离市区,那也就算不了什么了。关键却是:武汉的湖泊和山都在城区里面,是镶嵌和散立在城市的高楼中间”。江湖不仅是风景,更是武汉人的生存道场。盛夏热浪蒸腾时,长江顿成天然浴场。男女老少跃入浑黄波涛,“玩水”声浪压过汽笛。在每年的渡江日,电视直播镜头追随着竞渡的健儿,万头攒动如潮水漫堤。

户部巷的黄昏浮动着水墨般的古意。邱轶笔下,“古街气息到了傍晚黄昏才多了些许写意...非要水墨恰好可以传神”。热干面的芝麻酱香在暮色中氤氲,摊贩的吆喝带着汉腔的铿锵。武汉人端一碗面立于街沿,挥汗如雨却神情酣畅——此谓“过早”,一日江湖生涯的豪迈开篇。

竹床阵曾是夏夜最壮观的市井长卷。低矮屋檐挡不住暑气,千家万户将竹床搬上街头,“长床阵”从巷口绵延至江畔。方方描绘此景:“男女老少或坐或躺...家长里短,随意交谈,自由自在,尽显天性”。童谣在竹床间流转,蒲扇摇动星斗,传奇故事在汗湿的背脊上滋生。而今空调隔绝了热浪,也封存了那份“充满着古典意味、充满着世俗情调”的夏夜。

江湖塑造了武汉人的性情。方方精准勾勒:“武汉人精明,但却不像上海人那么能算计;武汉人聪慧,却不如广东人深藏不露;武汉人仗义,却比燕赵之士多留余地”。如长江水般直爽而不失变通,似东湖浪激扬而归于包容。码头文化孕育的豪气与市井智慧,在热干面的腾腾热气中交融升腾。

四、英雄肝胆:历史长河里的江湖气魄
龟山北麓,三国风云曾在此际会风云。唐成茂在《执长矛千年不倒的英雄》中遥想:“武昌、汉阳、汉口,曹魏、蜀汉、孙吴,三镇独立、三足鼎立”。东湖之滨曾有曹操庙、孙权祠、刘备郊天台。1800年前的“多国峰会”,金戈铁马踏碎湖光。“被风化的一匹马,背上的白骨还举着长矛,长矛上的怒吼没有跌落”——壮士忠魂已化入山峦,每当江风呼啸,犹闻金铁交鸣。

近代英雄血脉在苕国沃野中萌发。开国上将何以祥从西充田埂走来,“手里攥着几条大红苕、一把锄头和多发子弹...杀入敌阵,攻破城池,把自由和幸福还给人民”。红苕滋养的筋骨挺起了民族脊梁,锄头砸碎枷锁,子弹射向黑暗。武汉见证了多少“执长矛千年不倒”的英雄气概。

文人的肝胆亦为兵器。1938年珞珈山上,郭沫若与周恩来迎风而立。三厅的油印机昼夜不息,《抗战文艺》的墨迹未干又赴前线。萧红在小金龙巷的阁楼书写《呼兰河传》,文字是她投向日寇的匕首;田汉奔走于梨园,将《江汉渔歌》唱成抗敌号角。老舍的通俗鼓词响彻市井:“分散开来,他们也许只能放出飞蚊的微音;联合起来,他们定能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文人骨血融入江湖,化作民族精神的堤坝。

五、江湖新韵:水天之间的永恒脉动
今人漫步江滩,但见长虹卧波。长江大桥铁轨轰鸣处,曾是姜夔荡舟采菱的泽国;光谷霓虹璀璨时,依稀映照贺铸与秦观渔舟相约的倒影。历史如江轮犁开的浪痕,在船尾汇合又散去。寒拾夜泊长江时感悟:“行走在长江大桥上,仿佛从一个历史走到现在而又回到历史...我只愿在这夜暮中,在长江畔,享受这一时的逍遥”。此般逍遥,是穿越沧桑后的澄明。

百湖之水依然在城市血脉中流淌。东湖绿道蜿蜒处,潋滟水光“恰柑橘赋橙红,近新衣予浅粉”;沙湖荷风过处,黄庭坚吟诵的芰荷清香犹在鼻端。渡江节的旌旗招展,游泳者搏浪的身姿与唐宋船影叠印;吉庆街的夜市喧腾,热干面的热气模糊了古今食客的界限。

武汉的江湖气魄,在钢筋森林中生生不息。它是黄鹤楼明月与长江大桥灯光共映的辉光,是汉阳树新绿与光谷量子号并行的轨迹。当早班轮渡拉响汽笛,艄公的号子已化作现代交响——一座城的灵魂仍在波涛中起伏呼吸,如邱轶所言:“如果没有这一江水,我怕是活不下去。站在水边看江水漫延,感觉就好幸福了”。

黄鹤楼金顶与晴川阁飞檐隔江相望,彩灯勾勒出千年对话的轮廓。长江二桥车流如银河倾泻,光瀑坠入江水,惊起几羽夜鹭。江湖武汉,终以水为命——水的柔韧塑其市井烟火,水的浩荡成其历史风云,水的永恒赋其诗意栖居。当最后一班轮渡犁碎月影,汽笛声在两岸楼宇间回荡不息,整座城便是一只浮在浪尖上的不系之舟,向着星斗满天的江湖深处,再度启程。
2025年10月26日于武汉诗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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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郭庆春 笔名:秋实
湖北广播电视台高级编辑。
中国广播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广播电视协会理事。
国家一级美术师,湖北书法家协会会员,湖北作家协会会员,画家,散文作家。
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郭庆春电视艺术文集《电视作品集》《电视论文集》《电视散文集》诗集《爱的轨迹》等作品。
作品多次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国电视剧《飞天奖》中国电视剧《金鹰奖》并获湖北十佳新闻工作者称号。

播读:张蕾 江汉大学人文学院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传媒大学访问学者、上海戏剧学院访问学者,国家级普通话水平测试员,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会员,武汉市全民阅读促进会会员,长期从事有声语言艺术表达的实践、教学、培训及学术研究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