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四大美食”

赵 璋

最近，再次捧读父亲的《吃在湘潭》一书，被里面的各种湘潭美食所吸引，其中许多我都有品尝，部分亦曾向往。再读此书的过程中，我不禁思考，我心中最爱的美食是什么？思来想去，最终内心深处告诉我，“它们”是我的童年味道，“它们”不仅代表那个年代的记忆和美好，更是我的亲情记录。

外公抱着我，外婆抱着表姐，享受着天伦之乐与安闲时光。

在我的记忆里，读小学前，爸妈白天工作忙，我便住在外婆外公家，外公外婆家位于县财政局宿舍，离县政府大院很近，便于接送。白天，外公都会带我和表姐外出散步，一手牵一个，爱听别人夸：“章局长，你家孙子孙女长得真可爱！”这时，外公便会笑眯眯地说：“这是我和婆婆一手带大的，他们可爱吃我做的菜了。”

外公外婆都会做家常菜，但我最爱吃外公做的“醋泡大蒜”。外公总喜欢用蜂蜜和陈醋浸泡新鲜的大蒜，洗净的大蒜籽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酿造出一颗颗酸甜可口的浸泡大蒜，能开胃，还能杀菌、防感冒。在那个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这无疑是我口中最佳的“调味品”。外公每每看到我满意的样子，心中就充满动力，满眼都是爱意，他把家里的瓶瓶罐罐都装得满满当当，只为我经常能吃上这道美食。可是好景不长，

在我5岁多时，那个炎热的夏夜，刚刚退休的外公，因心肌梗死而遽然离世。从此，我再也吃不到外公的“醋泡大蒜”了。

外公最喜欢制作“醋泡大蒜”

上小学后，我的美食目标转移了。那时的爷爷奶奶在建设北路的湘潭布市经营布匹生意。每个周末，我都会去爷爷和娭毑家住，白天也会跟着他们到布市场“做生意”。爷爷非常节俭，平时不舍得花一分钱，中午都是用自带的馒头包子充饥，但是每当我过去了，他都会特殊地款待我——为我单独在布市场旁的炒菜店点上一份我爱吃的“红烧排骨”。排骨虽然不贵，但可能是爷爷几天甚至一星期的伙食费。

每次去布市场，爷爷总给我点我爱吃的“红烧排骨”。

至今我依然记得，那是我到目前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红烧排骨，用青、红辣椒爆炒的每一块排骨蘸着酱汁，入口爆汁，香气扑鼻，一碗米饭瞬间被一扫而空。看着我吃得开心的样子，爷爷一直开心的笑。我问爷爷，为什么您不一起吃？爷爷用他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孙，我不饿，都是留给你吃的。”后来，回想那情景，那一口味道，不仅是口中的酸甜苦辣，更是爷爷满满的爱；平时，他老人家总是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却要让我大饱口福。

到了小学二年级，我们家搬到了建设北路的市人大院居住。周末的晚上，我都会随父母去爷爷娭毑家看看，爷爷娭毑常常把我留下来，在他们家住上两晚。那时，爷爷娭毑家住在九总，一栋两层楼的阁楼，虽有些陈旧而简陋，但是别有洞天，长长的廊道，许多房间，里面还有天井，一到下雨天，雨水哗啦啦的流入天井，再通过地下涵洞排出，有趣极了。我时常在爷爷奶奶家“探险”，因为房子多，间隔也多，适合捉迷藏。每次去，都有新奇的感觉。

爷爷六十寿辰时扶着我的肩膀留下了这张珍贵的合影。

在九总，还有我另一道最爱吃的美食，娭毑炒的“桂花饭”我最爱吃。每次到爷爷娭毑家，我都会让娭毑给我做上一碗她特制的蛋炒桂花饭，里面放了鸡蛋、胡椒和葱花、大蒜苗，香气扑鼻，充满烟火味，娭毑将它取名“桂花饭”。它虽然普通，却是我从小到大去娭毑家必吃的美食。

这样的生活，延续了我整个小学时光。大概在我上初中的时候，随着大环境的变化和爷爷娭毑年龄的增长，他们也逐渐淡出了布市场的生意；后来，整个市场完全搬迁，爷爷娭毑回归居民生活，我再也没有吃到过那道红烧排骨。但是，那道菜却永远排在我心中的第一；同样，还有爷爷的爱也永远留在我心中。

我读高三的那年，古稀之年的爷爷承受着疾病的痛苦，最终离开了我们，成为我心中的一块伤疤。再后来，娭毑的年龄也大了，也不再做原来的那道桂花饭了。

外婆（左）与娭毑

童年的最后一道美食，来自外婆。自从外公去世后，我们全家陪外婆住了一段时间后，就搬到市人大院住了下来。不久，外婆为了带我，也随我们一起住到了市人大院。我记得，那时家门口有一家饭店，叫田园餐馆，里面有一道菜，叫茄子煲，我特别爱吃。外婆见我喜欢吃这道菜，于是费尽心思专门去那里请教了厨师，还到菜市场买回来一个砂锅。经过多次尝试，终于学会了这门厨艺。于是，每周我都能在家品尝到这道美味——茄子煲，软糯入味的茄子，搭配滑嫩鲜香的肉末，咸香入骨，分分钟能炫上两大碗米饭，让我大快朵颐。那时我问外婆，为什么茄子煲做的这么好吃，外婆笑着说：“只要我孙爱吃，外婆什么都学着给你做。”当时的我开心的起飞。

再后来，我长大了，我们搬离了市人大院，搬到河东，外婆也搬去舅舅家住了。慢慢的，外婆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使，也不再方便做菜，我也吃不到那道茄子煲了。去年，年近九十高龄的外婆因病离我而去，茄子煲永远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中。

至此，童年的“四大美食”我再也无缘品尝。

亲人离开后，我才真正读懂“来日方长”是世间最易碎的承诺。那些曾经被忽略的日常、与亲人发生的点点滴滴，如今都成了记忆里反复回放的暖光。

我们总以为时间足够从容，足够让我们把“感谢”和“爱意”攒到某个盛大的日子，却忘了生命最擅长以猝不及防的方式，教会我们“当下”才是唯一的真实。其实，亲人们并未真正走远，只是换了种方式留在生活里：是吃到某道菜时想起的熟悉味道，是整理旧物时翻到的手写便笺，是遇到难题时心底涌起的、与他们相似的勇气。

原来，离别从不是终点。那些被爱过的痕迹、被教会的道理，早已像种子般埋进生命里，在往后的每一个平凡日子里，悄悄长出温柔的力量。

写于2025年10月23—24日

作者简介：赵璋，湖南湘潭人，1988年3月出生。大学毕业，军人出身，现供职于湘潭市生态环境局高新分局。系湘潭市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豆蔻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