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书城灯火里的文化守夜人

文:袁德礼摄:闲语

十月的风裹着桂香钻进上海书城六楼的玻璃幕墙，老式电梯“叮”的一声停在六层，门开时撞进一片暖黄——原木色书架沿墙而立，墨香混着咖啡气在空气里浮游，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时光轻轻拢住。

“来晚了，来晚了！”80岁的孙安清公安老处长扶着楼梯扶手跨进来，藏青中山装洗得发白，胸前别枚褪色的“优秀党员”徽章，手里却攥着个硬壳笔记本，封皮上“笔耕不辍”四个毛笔字力透纸背。身后跟着几位老友：报界大佬，中国作协会员袁德礼老总夹着牛皮公文包，《人民公安报》老读者满秀才（原戒毒所所老，党委书记）拎着保温杯，闸北公安分局原局长孙业安腰板挺直如松，最年轻的网红摄影师贺贤人背着相机，镜头盖都没拧，眼睛已开始搜寻光影。

今日拜访上海禅悟愿文艺发展公司老总郁健。他在上海书城六楼办公。这位在文物与出版发行行当摸爬滚打二十年的“老书虫”，早就在VIP室备好了陈皮普洱。推开门，迎面是整面墙的“书城记忆”照片：1998年12月30日开业时的盛况，读者排队长龙绕了半条福州路；2008年汶川地震后，读者自发捐书的场景；去年世界读书日，百位作家签售的长桌一直铺到旋转楼梯……

“各位老师，先喝口茶。”郁健五十来岁，鬓角微霜，说起书城，眼尾泛起光，“这栋楼12层，8万平米，当年可是全国第一座超大型书城。鼎盛时日均客流3万，现在……”他指尖划过报表上的数字，“去年全年客流量降了三成，图书零售额同比跌了两成。可您看——”他指向窗外，“楼下的24小时阅读区还亮着灯，三楼的文化沙龙每周六场，连社区的小学生都爱来参加‘小书虫课堂’。”

数据是冰冷的，但现场的烟火气是热的。贺贤人举着相机拍墙上的老照片，镜头里，1998年的郁健还是个年轻小伙，站在开业主席台下仰头笑。“那时候谁能想到，纸质书会被电子屏抢了风头？”袁德礼翻着书城新出的《海派文化地图》，感慨道，“但你们还在坚持，这就是文化人的韧性。”

话题自然转到“坚持”二字。孙安清老处长从笔记本里抽出一沓诗稿，泛黄的信纸上钢笔字工整如刻：“少年负笈赴边疆，霜染双鬓归沪江。莫道桑榆霞色晚，且将诗墨伴书香。”他说，退休二十年，每日清晨五点起，先临半小时颜体，再写三首诗。“一万两千首了。”他摩挲着诗稿，“不为发表，就图个心里踏实。前儿把诗集样稿拿给孙总，他说要在书城设个‘银龄诗墙’，让老伙计们的字也有个落脚处。”

未成年戒毒所老所长，原党委书记满秀才接口：“我在戒毒所搞了二十年心理矫治，现在常被请去学校讲法治故事。上周书城邀我去‘人文讲堂’，跟孩子们聊‘书里的人生选择’，比在所里上课还带劲！”孙业安局长笑：“我这老公安，现在成了书城的‘安全顾问’，帮着看消防通道，教保安识别可疑人员——能为文化守门，比抓贼还有成就感。”

众人笑谈间，郁健的话匣子打开了：“其实我们算过账，单靠卖书肯定亏。但书城不只是卖书的地方。”他打开平板电脑，调出活动排期表：非遗面塑体验、沪剧票友清唱、海派插画工作坊……“去年做了287场文化活动，参与人次12万。有位85岁的老画家，每周来画速写，说‘在这儿看年轻人翻书，就像看文化在流动’。”

暮色漫进窗户时，贺贤人举着相机喊：“看！”众人抬头，六楼的落地窗外，福州路的霓虹次第亮起，书城的招牌“上海书城”四个鎏金大字，在暮色中愈发温暖。孙安清突然说：“我年轻时在监狱管教育，总觉得文化是最软的绳，却能捆住最野的心。现在才懂，文化也是最硬的骨，能撑住一个城市的魂。”

就歺后离开时，都健送我们到电梯口。电梯镜面映出众人身影：孙安清攥着诗稿，袁德礼抱着新书，满秀才的保温杯飘着茉莉香，孙业安的警徽在胸前闪了闪，贺贤人还在回看照片。“你们记着，”郁健说，“书城可能会老，但只要有人来读书、听故事、写小说，全国各大出版社还在出版图书，它就永远年轻。”

这或许就是文化传承最朴素的注脚：有人守着一方灯火，有人带着半生故事，有人捧着滚烫热爱。退居二线的老人们，从未真正“退场”——他们是书城的常客，是文化的传薪者，是用诗墨、故事、人生经验编织城市记忆的守夜人。而像郁健这样执着的经营者，则是托举这份热爱的摆渡人，用亏损换坚守，以商业养文化，让书城不仅是卖书的场所，更成为一座城市的文化会客厅。

走出书城，秋风送来桂香更浓。回头望，六楼的灯光依然亮着，像一颗嵌在城市胸口的星子，不耀眼，却足够温暖——那是文化的光，是老人们未凉的热忱，是经营者执着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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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书城1998年12月30日开业，总建筑面积8万平方米，曾是全国最大单体书店；近年通过“图书+文化活动+社区服务”模式转型，2022年举办各类文化活动超300场，获评“上海文化地标”。孙安清老人“一万二千首诗”为真实创作量，部分作品曾在社区刊物发表。

袁德礼简历:

       袁德礼:1954年生于上海。资深媒体人、专栏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糸。40年來，先后在报刊杂志发表过上万篇各类作品。先后出版过《百位老总谈人生》《女儿袁靓》《记者写天下》《袁德礼小说散文集》等书稿，累计1600万文字。作者曾在建筑与服装公司、团市委研究室、新闻报社、城市导报洒下过几多汗水。现为德礼传媒(国企)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