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月色


       于山虎


城墙在月光下舒展脊梁
秦砖汉瓦的裂缝里
钻出盛唐遗落的平仄
那些沉睡的韵脚正在苏醒
把斑驳的纹理唱成五言绝句



朱雀大街的晨钟敲响时
我看见太白踉跄的影子横穿朱雀门
酒葫芦里晃动的星河泼向天际
醉意将巍峨宫阙揉皱成一张宣纸
待墨色干涸后才惊觉
诗句早已渗进黛青色的屋脊


雁塔托举的暮云重若千钧
玄奘带回的梵经悬在塔尖打坐
某个寒山拾得的午后
佛偈与律诗在飞檐上相遇
木鱼声敲碎了平平仄仄的戒律
偈语却长出七言的韵脚


曲江池正轻吮落日余晖
王维垂下的钓竿搅碎整片天空
涟漪载着禅意层层扩散
鱼群衔起散落的佛光
将半阙未成的诗稿反复推敲
直到月华凝成玉簪斜插柳梢


西市悬挂的驼铃还在叮当
粟特商人解开波斯银壶的封印
酿了千年的葡萄酒香漫出卷轴
琥珀色的月光里
琵琶弦突然绷断
惊起胡姬旋转的红裙如烈火燃烧


灞桥的柳絮落成白色风暴
折断的柳枝比马蹄声更沉重
每个离人都背着整座长安远行
当渭水结出冰凌的季节
玉门关外的诗稿开始生根
在沙漠中长成苍劲的胡杨


大明宫的废墟下涌动暗河
玉阶的裂纹里爬出虫篆般的诗句
宫娥遗落的金步摇晃作风铃
每阵夜风穿过坍塌的斗拱
都捎来太液池褪色的涟漪
在断碑上刻下褪色的记忆


终南山的云雾煮着春秋
炼丹炉里飞出青紫色的隐喻
卢照邻咳出的血色凝成山枫
寒鸦掠过残棋时
道观的瓦当正接住陈子昂的叹息
松针缝补着被秋雨淋湿的偈语


乐游原的黄昏在无限生长
李商隐的马车仍在天际线徘徊
夕阳浸透的彩笺正在褪色
野草疯长成连绵的忧伤时
有铜车马从地宫跃出
载着未锈蚀的誓言奔向银河深处


今夜我站在含元殿的遗址
听见花岗岩深处传来心跳
那些刻进石纹的平仄突然复活
星空坠落的碎屑聚成光之洪流
漫过二十一世纪的新月
将历史冲刷得纤毫毕现


霓虹与宫灯在时空裂缝中对接
地铁穿透地层时惊醒了蛰伏的诗魂
混凝土中浮出青铜的脉络
当二维码扫过褪色的碑帖
数字洪流里腾起墨香构筑的凤凰
衔着文明的薪火盘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