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我的老伴是铁道兵
孙玉芳 遗作

我的老伴张延堂1932年出生于山东省东阿县,1949年参军。他在铁道兵五师参加了鹰厦铁路、贵昆铁路、中尼公路和北京地铁等工程建设。他任24团三营九连连长时,连队荣获铁道兵“雪山铁九连”光荣称号。他曾参加过抗美援朝和中印自卫反击战,并在朝鲜战场上负伤。离休前任基建工程兵九支队团长,2006年10月在京病逝。
张延堂原铁道兵第五师24团“雪山铁九连”连长、基建工程兵九支队团长。
最近在铁道兵文化网上看到铁道兵修建中尼公路和“雪山铁九连”的事迹,让我们全家很感动。我们和负责人联系后,她在外地专门委托办公室的同志把《昨日铁道兵》一书给我们快递来,让我又感受到了铁道兵人的温暖。书中收录了1964年解放军报关于“雪山铁九连”的报道,让我看到了老伴为之奋斗的铁道兵的英雄事迹。我连续几晚睡不着觉,想起了很多铁道兵的人和事。我把老伴的战友吴抗战请来,帮助我回忆了老伴在铁道兵当年的事。孩子们回家时,也谈了很多父亲对她们的教育。我让孩子们帮我把讲稿整理了出来,也是一个军嫂对党的感恩,对铁道兵的情感和对老伴的怀念。

张延堂(左一)与战友们在西藏修建中尼公路。
老伴张延堂1949年参军,是在石家庄做工时瞒着家里偷偷报名走的。当他换上军装,把脱下的衣服送回山东老家时,父母才知道。老伴随铁道兵参加了抗美援朝。他对我说,铁道兵在战场上筑起了一条“打不断、炸不烂”的钢铁运输线。敌机轰炸时,就像天上飞的乌鸦布满天空。为了保证前线的物资供应,他们不惧敌机轰炸,不怕死,炸了就修。他与战友们在抢修一座大桥时,敌机来轰炸,炸飞的枕木砸在他的身上,身负重伤。他身边的战友头部被炸没一半,当场壮烈牺牲。他被战友抬到一个庙里,养了三个多月的伤,靠高粱米和雨水活了下来。回国后,他被评为革命伤残军人。老伴在晚年还经常梦中惊醒呼喊,说看到敌人的飞机迎面飞来轰炸大桥。老伴从朝鲜战场归国后,被组织上送到石家庄铁道兵学院学习四年。1955年元旦,我们在石家庄桃村,参加部队举办的集体结婚仪式。我们和其他两个结婚的战友各出五元钱,买了一些糖果招待战友,就这样结了婚。老伴毕业后去了福建,参加鹰厦铁路建设。

孙玉芳和老伴张延堂在石家庄铁道兵学院时合影
铁道兵辗转修路,今东明西,没有固定居所。家是跟着铁道兵的工程走,我和孩子们在福建华安、贵州威宁、云南宣威、北京模式口等地都住过。几个孩子都是在部队营房长大的,我和老伴给孩子们起的名字都同铁道兵的工程和驻地有关。老大出生在修鹰厦铁路的福建,名字叫闽;老二出生在修贵昆铁路的昆明起名云;老三出生在铁五师驻地宣威起名威;老四出生在修北京的地铁,叫静(京的谐音)。就是让孩子们记住铁道兵,永远都不能忘。长期随军,我也感受到了铁道兵工作和生活的艰辛。一次老张出差回云南看望我和生病的孩子,刚到家突然接到部队的电报,让立即赶回西藏。记得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接到电报的,第二天一早他就走了。铁道兵在福建华安修鹰厦铁路时很艰苦,战士们每天都一身汗水,一身泥。我们随军家属就经常为连里的同志们缝补和洗衣服,得到了战士们的爱戴。当他们复员的时候,很多人都流了泪。团里专门给我们家属送了一面“战士之嫂”的锦旗,我代表军嫂们上台接受的锦旗,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光荣。
1962年老伴他们铁道兵五师24团从云南宣威去了西藏聂拉木边境,修建中国尼泊尔国际公路。我带着两个孩子在家,当时正怀着第三个孩子。老张嘱托我,连里任务重,责任大,顾不上家啦,让我带好孩子。老伴他们团是在喜马拉雅山悬崖峭壁上修公路,海拔4000至5000米,空气稀薄,气候恶劣,地势十分险要。机械化工具又上不去,全凭大锤、钢钎和炸药。他们九连的班长张青林、林道琪在中尼公路工程指挥部组织的全线部队打炮眼比赛刷新纪录,俩人八小时打炮眼10.3米,被指挥部首长当场宣布各记二等功一次。那时,施工部队靠一根绳子拴着上身,在悬崖上打炮眼,炸石头,既艰苦又危险,施工三年牺牲了100多人,他们就牺牲了48名战友。因在悬崖峭壁上施工,掉下去还找不到尸首。老伴说一次大塌方一块房子大的石头从他身边划过,连一棵大树都连根拔起,最后滚入江中。他们因发现及时,提前几分钟吹哨躲避,全连没有伤亡。为了安全施工,他们还在崖壁上贴上报纸,一有风吹草动,纸就掉下来,用这种土办法辅助安全员预警。他常引以自豪的是他们九连在中尼公路施工中很好地完成了任务,没有牺牲一个战友,获得铁道兵授予的“雪山铁九连”光荣称号,荣立集体二等功。

“雪山铁九连”在西藏喜马拉雅山脉的南麓大峡谷施工
1962年10月修建中尼公路正紧张的时候,老伴他们三营又奉令参加了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东段前线公路的修建。为确保参战部队的大炮和物资能运到前沿阵地,他们九连日夜连续作战按时完成了修路任务。九连的一个排长张弛昌是个湖南兵,就牺牲在达旺战场上。战前我还跟老伴说,能不能把我的妹妹嫁给他,因为我觉得铁道兵的人靠得住。

“雪山铁九连”在西藏聂拉木架桥“人在崖壁上飞跃”
1966年修完中尼公路,24团选调三营、四营进京参加北京地下铁道工程建设。老伴说,铁道兵上天入地的工程都干了。他们进京后,和其他部队组建了铁道兵12师,后来又成了基建工程兵九支队,他又当了团长。他们团参加了北京最早的地铁一号线,二号线的修建。对名利老张从来不争,为了保“雪山铁九连”光荣称号,他从西藏到北京,当了十几年的连长,毫无怨言。他常说,在朝鲜战场和修中尼公路死了那么多战友,我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团里的战友们也喜欢到我们家做客,有找饭吃的,有谈复员转业的,有带对象逛北京的,每天家里战友们不断,就像一个大家庭。

张延堂(后排右一)与战友们在昆仑山
他们九连从西藏刚进京时还有点不适应。有一次师里领导去九连检查工作,战士们敬礼不标准,受到批评。当时老伴还有点儿不接受,说我们是铁道兵,一直在西藏聂拉木大峡谷里修公路,训练的机会很少,不像其他部队。1980年元旦佳节,华国锋主席等中央领导,来到位于北京市朝阳区郎家园附近的000九二部队九中队(“雪山铁九连”)驻地,和战士们一起欢庆元旦。老伴张延堂当时是团长,迈着正步来到华主席面前,姿势严谨,行标准军礼。他以铿锵有力的声音,汇报“雪山铁九连”的简要历史及工作进展情况,受到中央领导和基建工程兵首长的好评。

1980年华国锋主席来到位于北京市000九二部队九中队(“雪山铁九连”)的驻地慰问(张延堂,前排右一)
后来战友们都说张团长的正步踢得好,给铁道兵争了光。实际上,老伴当时已年近半百,腰和腿又有伤,踢正步是很费劲的,但他提前几天就在家练习踢正步和敬礼报告。他说,要让中央领导看到铁道兵的精神风貌。铁道兵的军嫂们也有铁道兵吃苦耐劳的劲儿,支持爱人安心在部队工作。我在宣威生老三的时候,老伴在西藏,孩子们又小,我就自己去师里医院,在路上就快分娩了,是战士们把我抬进了产房。生完孩子的第二天,我就在小河里给孩子洗尿布,水很凉,也得洗,因为随军在外,就靠自己。我把儿子生下来,写信告诉老伴,信走了三个月,他在西藏才收到。听战友抗战讲,当时他高兴得不得了,他对战友们说,“生了个大儿子。”也为苦战中尼公路的战友们带来了一点乐趣。那时生活很艰苦,我们住在宣威虎头村山坡上,自己去煤矿背煤取暖做饭用。当时把煤送到家也很便宜,也就几毛钱。但是为了省钱,我就自己去背,到现在我腰上还有一个大疙瘩,就是那时背煤挤压出来的。因为老伴常年在外,他探亲回来的时候,孩子们都管他叫叔叔,叫爸都不习惯。在不少铁道兵官兵心里几乎没有“小家”的概念,家属就业、子女上学都顾不上。我到北京后几次要工作,老伴都不让去,怕影响他工作,让我在家照顾好孩子。直到我40多岁了才偷着报名去工作。老四上小学时,当时学校提出“共建”做贡献。由于涉及团里很多孩子上学,部队又不能出钱,他们就拉土,用推土机帮助学校把操场推平。地方同志不知道这些铁道兵是参加过抗美援朝、中印自卫反击战的英雄部队,是参建北京地铁一号线和二号线的功臣。这就是铁道兵人的胸怀和气度。

1984年基建工程兵兵改工后,老伴他们团成了北京市城建集团。他调任集团构件厂当党委书记。当老伴脱下军装的时候,穿了一辈子军装的他也有点不适应,但老伴从大局出发,服从组织安排,就像当年铁道兵一样很快投入了北京城市建设新的战斗。当时构建厂是在石景山一个沙坑上建立起来的,条件很差,还要靠烧煤取暖。一次,老伴晚上值班时中了煤气,是战友们发现把他送到医院抢救过来的。铁道兵人不惧困难,吃苦耐劳的品质没有变。他们厂当时很快融入市场,经济效益也不错。老伴离休后,考虑到他的身体,我们俩买了一个小三轮车,去菜市场买菜,一是锻炼身体,二来也补贴家用。当时单位的同事跟我说,你们老张是离休老干部,你又是团长家属,你们不怕人家笑话。老伴听说后,一笑而已。老伴在生活上一直很乐观,退下来后料理家务,整理材料,看病买药全是自己亲自干。老伴对铁道兵很有感情,他按组织上的要求积极提供“雪山铁九连”的历史资料与照片,撰写了关于铁道兵的回忆文章,但他总觉得不满足。老伴生前想念部队,想念过去的战友们,他病重时我和孩子们把他的墓地专门选在京郊一个靠近解放军营房的公墓。老伴生前专门去看了,他满意,说能听到军号声。今年我已快八十五岁了,我的这个回忆,是对建党百年的纪念,是宣传铁道兵的精神。我还想把老伴未完成的“雪山铁九连”的遗作整理出来,希望了解这段历史的战友支持帮助我。

2024年6月5日上午,众多铁道兵“雪山铁九连”老战友和铁二代依依送别孙玉芳老前辈,挽联上书写着“雪山铁九连第一军嫂”。

作者简介:孙玉芳,女,1937年出生,山东省东阿县人,北京市机械局技校退休。系原铁道兵第五师24团“雪山铁九连”连长、基建工程兵九支队团长张延堂遗孀。2024年6月3日逝世。
责编:槛外人 2025-10-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