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魂归黄土
匪患虽退,碗池镇却弥漫着悲怆与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镇口矮墙下,躺着几位在刚才冲突中死去的青壮,他们的家人扑在尸体上,哭声撕心裂肺。伤者的呻吟声也不绝于耳。
宋一碗手中的古碗光芒尽敛,恢复成那副古朴沉静的模样,只是碗身似乎比之前更加温润,仿佛汲取了这片土地的意志与悲欢。他没有沉浸在击退强敌的喜悦中,而是立刻组织人手抢救伤员,安抚逝者家属。
田木匠的小臂被流弹擦伤,简单包扎后,他走到宋一碗身边,看着忙碌而悲伤的场面,老眼含泪:“一碗,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咱们镇子今天就……”
宋一碗摇摇头,声音沙哑:“田叔,是我连累了大家。”他看着那几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心如刀绞。这些人,本可以不用死。
“别说这话!”田木匠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是那些天杀的土匪和背后的倭寇该死!咱们碗池镇的人,不是孬种!今天这一仗,打出了咱们的骨气!”
这话引起周围不少人的共鸣。恐惧过后,一种同仇敌忾、守护家园的血性在镇民心中滋生。
将伤员和逝者妥善安置后,宋一碗带着众人,在镇子后面向阳的山坡上,为死难者举行了一场简单而隆重的葬礼。没有棺椁,就用白布裹身;没有唢呐,只有呜咽的山风和压抑的哭泣。
宋一碗亲手捧起一抔黄土,撒在坟茔之上,沉声道:“各位叔伯兄弟,你们为碗池镇流尽了血,碗池镇永远不会忘记你们!你们的魂,就守着这片山,这片土,看着咱们碗池镇,重新立起来!”
“立起来!”众人含泪齐呼,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葬礼结束后,宋一碗独自一人留在坟前,久久伫立。夕阳将他的影子投在新翻的泥土上,拉得很长,带着无尽的萧索与沉重。
他想起父亲宋归土,也是这般孤零零地葬在山上。宋家的男人,似乎总与黄土和离别脱不开干系。但这一次,他不再感到纯粹的孤独。他的身后,站着整个碗池镇。
第六十六章:官文抵镇
击退过山风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周边乡镇,甚至惊动了县城。就在匪患平息后的第三天,一支二十多人的县保安团士兵,在一个姓王的连长带领下,终于“姗姗来迟”。
王连长骑着高头大马,看着碗池镇口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战斗痕迹,以及镇民们看向他们那混合着感激、疏离甚至一丝嘲讽的眼神,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打着官腔,对前来迎接的宋一碗和镇老们说道:
“尔等乡民,勇击悍匪,保境安民,精神可嘉!本连长已上报县府,为尔等请功!”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宋一碗身上,带着审视:“不过,听闻尔等能击退过山风,是倚仗了一件……宝物?”他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宋一碗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王连长说笑了,哪有什么宝物。不过是乡亲们为了保护家园,拼死抵抗,加上那过山风做贼心虚,被咱们镇子几百口人齐心协力的气势吓退了而已。”
王连长将信将疑,又盘问了几句,见问不出什么,便以“清剿残匪、安抚地方”为名,带着士兵在镇上驻扎下来,吃拿卡要,扰民不已,却绝口不提主动出击追剿过山风残部。
镇民们对此敢怒不敢言。
又过了几日,县府的信使送来了正式的公文。公文里对碗池镇民勇击匪徒的行为给予了“嘉许”,但重点却落在了另一件事上——着令碗池镇,将击退匪患中所用“异宝”,上缴县府,由专家“鉴定研究”,以备“国防之用”。
冠冕堂皇的言辞下,是毫不掩饰的巧取豪夺。
王连长拿着公文,得意洋洋地找到宋一碗:“宋一碗,县府的命令下来了!那宝物,交出来吧?这可是为了国家!”
宋一碗看着那盖着红印的公文,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顶门。前门驱狼,后门进虎!这些官老爷,对付土匪畏缩不前,抢夺百姓的东西倒是积极!
他强压怒火,冷冷道:“王连长,我已经说过了,没有什么宝物。当时情况混乱,或许是乡亲们看错了。退匪全靠大家拼命和运气。”
“宋一碗!”王连长脸色一沉,“你敢违抗县府命令?莫非那宝物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还是你想私藏重器,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好大的帽子!宋一碗知道,跟这些人讲道理是没用的。他心念电转,忽然有了主意。
他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叹了口气:“王连长,并非我一碗不愿上交。只是……那东西,确实有些古怪。自从那天之后,就变得忽冷忽热,有时还自己震动,我也不敢轻易触碰,生怕引出什么祸端。既然县府想要,那就请王连长亲自随我去取吧,也正好让诸位长官做个见证。”
王连长一听,心里也有些发毛。关于那天碗发青光、地动山摇的传闻,他也听说了几分。但上命难违,再加上贪念作祟,他咬了咬牙:“好!本连长就亲自去取!带路!”
宋一碗引着王连长和几个士兵,来到了宋家老宅的后院,指着墙角一个堆放杂物、看起来阴湿偏僻的角落:“那天之后,我就把它埋在那里了,用石灰镇着,还是不安生。”
王连长示意士兵去挖。士兵们嫌脏,磨磨蹭蹭。就在这时,宋一碗暗中将怀中古碗贴近地面,意念微动,引动一丝极其微弱的地气。
“嗡……”地面传来极其轻微的震动,同时,那挖开的土坑里,竟隐隐冒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白气,带着一股土腥和硫磺混合的怪味!
“有古怪!”挖土的士兵吓得跳开。
王连长也是头皮发麻,看着那冒白气的土坑,又看看一脸“无辜”和“后怕”的宋一碗,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为了个摸不着底细的“宝物”,万一真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被“妖法”所伤,那就亏大了!
他干咳两声,色厉内荏地对宋一碗道:“既然此物如此邪性,上交县府恐生变故!暂且由你……妥善保管!务必看好,不得有失!若有异动,立刻报告!”说完,竟不敢再多留,带着士兵匆匆离开了宋家老宅。
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宋一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付这些人,有时候,故弄玄虚比硬碰硬更有效。
官府的觊觎,暂时被挡了回去。但宋一碗知道,碗池镇的危机,远未结束。
第六十七章:新窑初啼
经此一连串的风波,宋一碗更加坚定了尽快让碗池镇强大起来的决心。只有自身有了分量,才不会任人欺凌。而碗池镇的分量,就在于窑火,在于瓷器。
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瓷窑的复兴上。省博物馆的展览日期临近,与商会的合作也需要拿出过硬的产品。他不再藏私,将更多改良后的技艺公开,甚至帮助镇上其他几家窑口解决了几个长期困扰的技术难题。
在他的带领下,碗池镇的瓷器品质整体上了一个台阶。虽然还无法烧出“雨过天青”那样的神品,但烧出的青瓷、白瓷、褐釉瓷,胎质细腻,釉色纯净,造型古朴大气,已显露出与众不同的气质。
终于,省博物馆“民窑瑰宝”展览开幕的日子到了。宋一碗亲自挑选了十几件最能代表碗池镇当前水准的精品,由田根和商会的人护送前往省城。
展览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在众多或华丽或繁复的瓷器中,碗池镇那些带着秦岭风骨、质朴中见精神的碗、盘、瓶、盏,反而因其独特的气韵吸引了不少专家和藏家的目光。报纸上出现了关于“碗池窑复兴”的报道,虽然篇幅不大,却是一个极好的开始。
商会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带去的样品被几家外省客商看中,签下了首批订单。
消息传回碗池镇,全镇欢腾!这意味着,碗池镇的瓷器,真正走出了大山,得到了外界的认可!意味着乡亲们靠着这门手艺,有了实实在在的、可以期待的好日子!
窑火,真正带来了希望。
宋一碗站在自家新砌的、冒着袅袅青烟的窑口前,看着镇民们脸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他仿佛看到,父亲和曾祖,正在天上欣慰地注视着这一切。
传承,不仅仅是技艺的延续,更是让这技艺滋养一方水土,福泽一方百姓。
第六十八章:无声之约
碗池镇的一切渐渐步入正轨。宋一碗的生活也似乎恢复了某种平静,每日里不是钻研技艺,就是教导徒弟,或是与镇老们商议镇务。
这一日,他收到一个从省城寄来的、没有署名的包裹。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套最新出版的、关于中国古代陶瓷技术的精装书籍,还有几样珍贵的、市面上难寻的制釉原料。
包裹里没有只言片语。
但宋一碗看着那熟悉的、娟秀中带着一丝倔强的字迹(写在原料标签上),立刻明白了寄件人是谁。
梅小雨。
她果然一直在关注着他,关注着碗池镇。她没有现身,却用这种方式,表达着她的歉意、她的支持,或许,还有那份无法言说、也无须再言说的情愫。
宋一碗摩挲着那些书籍和原料,心中一片宁静。有些缘分,如同窑火中的窑变,绚烂过,挣扎过,最终定格成一种永恒的、无声的美丽,深藏在记忆的釉色之下,不必打扰,也无需忘记。
他将书籍放入书架,将原料收好。这份无声的约定,他会记在心里,化作前行的力量。
傍晚,他习惯性地走到镇外的高坡上,看着夕阳下炊烟袅袅、窑火点点的碗池镇。镇口那眼“碗池”泉眼,泉水清澈,汩汩不息,仿佛象征着这片土地顽强的生命力。
他从怀中取出那只古碗。碗身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与这山水,这镇落,浑然一体。
他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将与这只碗,与这座镇,与这窑火,紧紧相连。
归处,已在脚下。
(第四卷《归土》终,全书完)
后记
《碗》的故事,至此告一段落。但宋一碗与他的碗,碗池镇与那窑火,似乎仍在某个时空里继续着他们的悲欢与传承。
这部小说的创作,源于对传统手工艺消逝的隐忧,对扎根土地之坚韧生命的礼赞。宋一碗,这个从泥土与窑火中走出的少年,他背负的不仅是家仇,更是一种文化血脉的存续。那只“钥碗”,既是实物,亦是象征——它代表着技艺的结晶,守护的信念,以及与土地、与历史的神秘连接。
梅永年与三井洋行,是那个时代乃至今日依然存在的、对文化资源进行掠夺性开发的缩影。而青岩等人,则代表了在黑暗中守护文明火种的无声力量。梅小雨的挣扎与抉择,体现了个人在时代洪流与家族恩怨中的无奈与良知。
碗池镇的兴衰,是无数中国传统村镇命运的写照。它们的重生,不能仅靠怀旧,更需要像宋一碗那样,既有坚守根骨的执拗,又有顺应时代的智慧,让古老的技艺重新融入生活,焕发生机。
写作过程中,我常常思考“滋养”与“牺牲”的界限。如同开篇那首诗所言,剥削式的牺牲无法带来真正的幸福与滋养。真正的传承,是相互成就,是让守护者与被守护者共同焕发生命力。
感谢宋一碗,带我走过这段惊心动魄又温暖异常的旅程。愿我们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生命中的那只“碗”,知道何为根本,懂得如何守护,并在时代的窑火中,烧制出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釉彩。
故事会结束,但碗中岁月长,窑火映人间。
—— 作者 谨识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