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被拐卖的女儿
身上的淤青尚未褪尽,心头的寒意还未驱散,另一场更为深重的劫难,便如同高原上毫无征兆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向了杨耀祖。
那是在他被舅舅一家暴打后的第十天。地里的玉米刚抽出嫩绿的穗子,在干燥的风里微微摇晃。晌午时分,杨耀祖正忍着肋间的隐痛,在自家那几亩薄田里锄草。日头毒辣,汗水淌进眼角的伤口,刺得他一阵阵发晕。
“耀祖!耀祖!不好了——!”
村口传来邻居二婶声嘶力竭的呼喊,那声音里带着哭腔,像一根绷紧的弦骤然断裂。
杨耀祖心里“咯噔”一下,扔下锄头就往村口跑。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二婶瘫坐在村口的磨盘旁,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丫……丫蛋……丫蛋不见了!”
丫蛋,他七岁的小女儿,眉眼像极了婆姨,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早上还背着那个用碎布头拼成的书包,说要去邻村找小玩伴捡柴火,说好了晌午就回来。
“啥时候不见的?去哪了?”杨耀祖的声音发颤,一把抓住二婶的胳膊。
“就……就在后山沟那边……有人看见……看见她大哥……建国他哥……抱着她,跟一个生面孔的男人走了……丫蛋好像还在哭……”
“建国他哥”?那不就是他的亲兄弟,杨耀宗?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杨耀宗?他怎么会抱着丫蛋?还跟生人走了?
杨耀祖来不及细想,发疯似的朝后山沟跑去。沟底的黄土被踩得乱七八糟,几棵歪脖子树下,散落着几根枯柴,还有一个——丫蛋那只小小的、磨破了边的布鞋。
他捡起那只鞋,紧紧攥在手里,粗糙的布料硌着他的掌心。女儿小小的脚印还依稀可辨,旁边是几个杂乱的大人脚印,延伸向沟外那条通往县城的、布满车辙的土路。
“丫蛋——!”杨耀祖对着空旷的山沟嘶吼,声音在山谷间碰撞、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风卷着黄土,无情地吹过。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红着眼睛,跌跌撞撞地跑向村支书家,又跑去公社报案。整个下午,他几乎跑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问遍了所有可能见到的人。得到的线索支离破碎,却都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他的亲兄弟,杨耀宗。
有人看见杨耀宗前几天在镇上和一个外地人喝酒,鬼鬼祟祟。有人听见他们隐约提到“女娃”、“价钱”之类的字眼。更有人证实,今天上午,确确实实看到杨耀宗抱着挣扎哭喊的丫蛋,和那个外地人一起,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拖拉机。
真相如同淬了冰的匕首,一刀一刀,凌迟着杨耀祖的心。亲兄弟?那个他为了让其读书而主动退学,把家里所有资源让出去的亲兄弟?那个他曾经寄予厚望,以为能改变家族命运的亲兄弟?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冲回父母留下的老宅,想找杨耀宗问个明白。可老宅里空无一人,属于杨耀宗的那间屋子,柜门大开,几件像样的衣服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些破破烂烂的杂物,散发着一股人去楼空的凄凉。
就在他浑身冰凉地站在老宅院子里时,他的婆姨哭喊着跑了过来:“耀祖!耀祖!咱家……咱家被偷了!”
家里存放粮食的木柜被撬开,里面仅有的两袋玉米面和半袋小米不翼而飞。婆姨藏在炕洞底下、准备给他抓药的那点零碎票子,也没了踪影。屋子里被翻得一片狼藉,像是遭了土匪。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丫蛋失踪的同一天。
杨耀祖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一个被踩瘪的烟头。那是“大前门”,村里很少有人抽得起,而杨耀宗上次回来,抽的就是这个牌子。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证据,连同那被彻底践踏的信任,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从杨耀祖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充满了血沫和绝望。他猛地站起身,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冲进灶房,提起了那把劈柴用的、闪着寒光的斧头。
“耀祖!你要干啥!你不能啊!”婆姨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抱住他的腿。
“放开我!我要去宰了那个畜生!宰了他!!”杨耀祖目眦欲裂,额上青筋虬结,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斧头的木柄被他攥得吱嘎作响。
“你杀了他,丫蛋就能回来吗?你杀了人,你让建国咋办?让我咋活啊!”婆姨的哭声凄厉而悲切,像一根细绳,勒住了杨耀祖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高举着斧头,僵立在院子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扭曲的脸上,映出他眼中那滔天的恨意和无边的痛苦。他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
最终,那高举的斧头,还是没有劈下去。他猛地将斧头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然后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抠进身下的黄土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却发不出一点哭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而此刻,他的心,已经被碾成了齑粉。
接下来的日子,杨耀祖仿佛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他跟着公社和后来闻讯赶来的县公安局的人,四处寻找线索。他们沿着拖拉机的车辙印追出去几十里,询问了无数路人,最终,线索在通往省城的岔路口彻底断了。
那个年代,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一个人一旦被拐走,就如同石沉大海。希望一天天变得渺茫,像高原夜空里遥远的星辰,看得见,却永远无法触及。
婆姨因为悲痛和自责,一病不起,整日以泪洗面,嘴里反复念叨着丫蛋的小名。小儿子建国似乎一夜之间懂事了,不再吵闹,只是常常抱着姐姐留下的那只破旧布娃娃,坐在门槛上,呆呆地望着村口的方向。
家里失去了最后的口粮和积蓄,真正的揭不开锅了。杨耀祖不得不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心,继续下地劳作,去公社干最苦最累的活计,换取一点点维系生存的粮食。每一个夜晚,对他而言都是无尽的煎熬。闭上眼睛,就是丫蛋甜甜的笑容和惊恐的哭喊交替出现,就是杨耀宗那张看似忠厚实则虚伪的脸,就是舅舅一家狰狞的拳脚,就是母亲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
亲情,这曾经在他心中最为厚重温暖的词汇,如今已然变成了一把最为锋利的屠刀,将他的人生肢解得支离破碎。黄土高原依旧沉默着,千沟万壑,如同他心上再也无法抚平的伤痕。风依旧刮着,卷起的尘土,似乎都带着血泪的味道。
他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话语变得越来越少。那双曾经饱含苦难却依旧保留着一丝温情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照着这片苍凉而残酷的天地。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