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之上
陈桂珍/著
十八 荣誉教师
吃过饭,正是上学时间,校长和值班老师站在大门口迎接学生进校。远远地看到林疏桐和陆承宇,他们大步流星地迎过来,热情地招呼着:“陆老师好!林老师好!”
几个正要进校门的学生看到陆承宇,高兴地大声喊:“陆老师!陆老师!”校长一招手,几个孩子呼啦跑过来,争着抢着帮陆承宇提手里的书和调查报告。
这是济南最偏远的一所镇中学,三面环山。校园宽敞整洁,花木扶疏,大朵大朵的月季花开得正旺。崭新的三层教学楼,白色瓷砖,青蓝色楼顶,非常漂亮。每间教室都安装了空调,配备了多媒体;微机室、舞蹈教室、音乐教室……各种功能室配备齐全。校长自豪地说:“现在学校网络全覆盖,给教师配备了手提电脑,数字化教育环境已初步形成……”
校长姓李,五十上下年纪,黑红脸膛,憨厚朴实。他从学校建校、教育教学情况,介绍到每一位老师的长处、优势,如数家珍,话语间洋溢着对教育事业和孩子们的热爱。
一个镇,方圆几十里的孩子都来这里就读,学校配备有学生宿舍,供家远的学生住宿,每两周回家一次,既保证了学生安全,也给家长接送孩子减轻了负担。
“没想到咱们镇上的学校也这样好。这么优越的学习条件,这样优美的环境,这么好的教师,孩子们有福了。”林疏桐感叹道。
李校长点头称是,看一眼陆承宇,话锋一转,苦恼地说:“国家重视教育,近年来投资很大。但是,当地山民的意识还是跟不上,认为孩子上学不上学都一样,上完学还得回家种地,还不如早早结婚生子,传宗接代,所以辍学率还是很高。”
虽然以往对山村的落后、守旧有所了解,但没想到这种观念到现在还这么根深蒂固。林疏桐微微有些惊诧,陆承宇接过李校长的话头说:“偏远地区学生失学严重,为了转变家长的观念,李校长带领老师们做了不少工作。”
林疏桐向李校长表示敬意,李校长笑道:“我们都应该感谢陆老师,这么多年关心、关注、帮助我们,孩子们都可喜欢陆老师了,陆老师是很多孩子心中的偶像呢!陆老师还是我校的‘荣誉教师’,家长和学生都特别信服。”
陆承宇被夸得不好意思,笑着摆摆手:“我做得还远远不够,咱们一起再努力,争取让更多的孩子回归校园。”
他们的谈话让林疏桐深深动容,学校是生长真善美的地方,她觉得这些扎根山村、可敬可爱的教育工作者本身就是真善美的化身。林疏桐感受到一种责任、大爱在心中升腾,红高粱一样朴实的李校长、挺拔如银杉似的陆承宇,在她内心激起一股感动的热流。
调研结束,林疏桐把带来的100本书捐赠给了学校。看着孩子们真诚的笑脸,渴求知识的明亮的眼睛,内心深深地愧疚不安,感觉自己的能力实在太有限,力量实在太微薄了。孩子们围着陆承宇叽叽喳喳,几个初一的孩子,亲热地攀着抱着陆承宇的胳膊,陆承宇完全融入到孩子们中间,和他们笑着谈着。几个女孩儿牵着手腼腆地朝着林疏桐笑,想靠近又有些羞怯的样子,林疏桐主动牵过她们的手,她们的笑容那么美好,明媚,发自肺腑地夸赞林疏桐,争先恐后地和林疏桐交流。
“姐姐好漂亮啊!”
“姐姐您是作家吗?”
“姐姐写书很难吗?”
林疏桐一一回答她们,和她们聊天,聊读书,聊人生,聊她们未来的生活。孩子们的眼睛里都亮晶晶的,有火苗在跃动,有星光在闪烁。
多么美好的一切啊!林疏桐被深深感染,打动了,眼眸中浮起一层泪光。越过孩子们的头顶,她看一眼陆承宇,陆承宇被孩子们团团围在中间,夕阳给他周身罩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环,他的笑容和煦如春风。
第一次走进山区学校,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接触山里的孩子,林疏桐仿佛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给自己的生命又打开了一扇窗。突然觉得,生活在“小我”里的自己、苏砚、乔临溪,甚至还有季兰亭,是多么的狭隘呀。生命中有许多快乐,不是金钱所能给予的,有时候,施与比得到更令人充实和满足。看着那一张张可爱的笑脸,林疏桐暗暗想,今后,再困难,也要为这些孩子尽己所能,奉献一份爱心,也为自己寻找一份安心。她悄悄告诉陆承宇:“这些孩子,将是我这套书的第一群读者,我给他们每人赠送一套图书。”
陆承宇深邃的眼睛弯成一泓深泉:“我的姐姐,你得先生存。”
林疏桐粲然一笑:“放心,饿不死!”
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天色也晚了,陆承宇建议住一晚,林疏桐痛快地答应了。晚饭李校长执意要到镇上最好的饭店请他俩吃饭,两人坚辞不受。李校长豪爽地哈哈大笑:“放心,我自己掏腰包。”
林疏桐再三表示着不安和感谢。这次来,已经给学校添了很多麻烦了,怎么能再让校长破费呢。
陆承宇也道:“咱们不客气,林老师也不是外人,还是老惯例,到一户学生家去搭伙吧!”
李校长无奈,只好答应下来。陆承宇说:“那就去王秀花家,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和孩子聊聊。”
王秀花家离学校大约五六里地,山路崎岖。李校长要给王秀花家所在村的村主任打电话安排,被陆承宇温和地阻止了。“李校,别麻烦了。我们就是想和孩子、家长说说话,了解了解真实情况,兴师动众反而不好。”
这天正是周五,王秀花回家过周末。车沿着蜿蜒的山路颠簸前行,最终停到一处依山而建的简陋院落前。女孩在院子里就看到了熟悉的车影,欢呼雀跃着像只小鹿般迎出门来,边跑边扭脸朝着堂屋脆生生地喊:“妈妈妈妈,陆老师来了!还有位漂亮老师!”
林疏桐和陆承宇一进门,王秀花带着山里孩子特有的腼腆与热情,亲热地挽住林疏桐的胳膊:“啊,林老师!路上辛苦咧!”
王秀花妈妈急忙从屋里迎出来,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她显然认识陆承宇,黑红的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忙不迭地把他俩往屋里让:“哎呀,陆老师,是您呀!快请进快请进!”她爽朗的笑声带着山风的粗粝,浓重的鲁中口音里,透着质朴的欢喜。
王秀花的妈妈看起来很年轻,也就四十上下的样子,两颊是常年劳作和山风雕刻出的健康红晕,此刻因激动更红了几分。她大声吩咐王秀花:“花花,快,给老师擦凳子,倒水去!用咱家过年存的好茶!”
王秀花甩着乌黑油亮的长辫子,蝴蝶似的飞进飞出,圆圆的脸蛋因兴奋激动得泛着红光,像熟透了的红苹果。
屋里很简陋,土墙泥地,却拾掇得利利索索,一尘不染。中间靠北墙一张油漆斑驳的高腿方桌,两条磨得发亮的长凳,几件农具整齐地靠在门后。墙壁显然多年没粉刷过了,泛着烟熏火燎的暗黄色,墙上贴着一溜鲜艳的奖状,像一面面小小的旗帜,有的边角微微卷了起来。林疏桐留神看了看,都是王秀花的,“三好学生”、“学习标兵”、“年级第一”……几乎每学期都没落下。简陋的墙壁,因为这排奖状而熠熠生辉。
“这么优秀的女孩儿!”她不由得脱口而出。
陆承宇把在镇上肉食店买的烧鸡、猪蹄随手放到桌上。王秀花的妈妈越发局促,一局促嗓门更大:“陆老师,您看您又见外了!可不要再买东西啊!”
陆承宇微微一笑:“又来给大嫂添麻烦了!”
王秀花妈妈道:“陆老师这是哪里话,您来俺家吃饭俺高兴还来不及呢!”
王秀花端上来一盆热腾腾的白菜炖豆腐,热气氤氲。看来娘俩刚做好,正准备吃饭呢。王秀花的妈妈不顾林疏桐和陆承宇的阻拦,硬是又风风火火地钻进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一盘油汪汪的大葱炒鸡蛋,金黄的蛋液裹着翠绿的葱段,香气扑鼻。“家里没啥好招待,老师别嫌弃,尝尝俺自己养的鸡下的蛋,香着哩!”
吃着聊着,林疏桐了解到,王秀花家属于村里的贫困户,前几年她爷爷奶奶相继因病去世,为给老人治病欠下了许多债务。去年她爸爸在山上采石时又摔伤了腰,重病住院。一连串打击,对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无异于雪上加霜。王秀花是个懂事的孩子,自己背着书包就跑回了家,给妈妈说要退学种地、打工,减轻家里的负担。当时正巧邻村一个家庭条件不错的男孩来提亲,妈妈看着家徒四壁和病榻上的丈夫,万般无奈下就动了心,想给对方结了儿女亲家,让俩孩子相帮着一起外出打工。
李校长得知后连夜赶来给王秀花父母做工作,大人的工作好不容易做通了,孩子这边纠结着哭成一团。自己继续读书的话,父亲生病,母亲大字不识一个,靠什么还债?拿什么给父亲治病?生活的重担让孩子懂事、早熟,也更招人心疼。
李校长本来想组织全校同学给王秀花家募捐,但在偏僻的山村,因病致贫的不止一家两家,再说,都是土里刨食,谁家又比谁家好多少呢?只得作罢。最后不得已,给陆承宇发了个消息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天陆承宇送林疏桐回家后,收到短信匆匆忙忙走掉,就是为着王秀花休学的事儿。陆承宇专门回来一趟,通过自己在县城医院当副院长的同学帮忙,在政策许可范围内给王秀花的爸爸减免了一半医药费,再加上农村合作医疗报销一部分,基本解决了医疗费用的问题。陆承宇临走又悄悄在王秀花父亲枕头下留了五千块钱。
暂时的困难解决了,王秀花高高兴兴地背着书包复学。不久王秀花的父亲康复出院,等身体将养好,李校长让他到学校接替了因年龄大辞职的男生宿舍舍管,一个月有了1500元钱的固定收入,保障了家庭基本开销。
“俺家娃儿多亏了陆老师啊!”王秀花妈妈把这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年轻的妈妈粗糙的面庞堆满感激的笑。
“俺家娃儿多亏了陆老师啊!陆老师是俺家的大恩人!”王秀花妈妈把这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粗糙的面庞堆满感激的笑,“还有李校长,还有林老师你们这些好心人……俺们山里人嘴笨,不会说好听的,这份恩情,俺们记心里头,记一辈子!”她撩起围裙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陆承宇原来是有备而来,他送给王秀花一个漂亮的双肩包,说:“希望你能背着它,一步一步,走出大山,去读大学,去看更大的世界。”
林疏桐把随身带的最喜爱的钢笔赠送给王秀花,说了句很诗意的话:“期待你用它一笔一划地描绘奋斗的未来,书写无悔的人生。”
王秀花笑着,两眼盈泪,十七岁的女孩,内心早就埋下了理想的种子,她向陆承宇和林疏桐深深鞠了一躬,发誓一般说:“陆老师,林老师,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将来像陆老师一样,帮助更多人;像林老师一样,当个了不起的作家。”
回去的路上,林疏桐问陆承宇:“咱们上次酒吧见面后,你是来这里了吧?”
陆承宇点头:“嗯,上次来待的时间比较长,给他们代了一个月的课。”
林疏桐很惊讶:“啊,你还代课?”
陆承宇扬眉一笑:“怎么?我不像老师吗?”
林疏桐道:“你不仅像老师,今天发现,你可以做我的生活导师了!”
如此褒奖真是太受用了,陆承宇乐呵呵地伸手揉揉林疏桐的头发:“这么会说话了呀!”
林疏桐不好意思地摆脱他,问:“怎么,学校教师不够用么?”
陆承宇说:“学校太偏僻,留不住人,老教师退休了,年轻教师招不到,有些课就开不起来。所以,像音乐、美术、体育都没有专职教师。我和我们原来社团的那帮同学谁有空就来给孩子们上几节课。”
林疏桐发自内心地感叹:“你们做的真是功德无量的好事儿。”
陆承宇道:“个人能力杯水车薪,能做多少做多少吧!”
林疏桐微微叹息:“看看我能做什么,以后再来,算我一个。”
陆承宇眼睛一亮:“真的啊姐姐?那以后咱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他的话语里充满兴奋,“我一直想给孩子们开设国学课程,苦于没有合适的教材和老师,姐姐愿意的话,那真是求之不得啊!”
车在坎坷的山路上行驶,走夜路,陆承宇开得很小心。十一月底的风已经很凉了,林疏桐还是打开了车窗。旷野寂静,星垂平野,远方灯火闪烁,让林疏桐想到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散是满天星,聚是一团火,她希望自己也是一颗这样的火种,点燃自己,照亮他人。
她探出头来,贪婪地呼吸着乡野带着干草味儿的空气,直觉五脏六腑都舒坦了。风吹拂着她的秀发,灌满她的衣襟,她心里从未有过的欢畅。她想大喊,有些不好意思,扭脸看看陆承宇。陆承宇含笑用目光鼓励她。她把一只手臂伸出车窗外,像鸟儿的翅膀一样挥舞着,鼓足勇气,大声喊出来:“噢——”
飞翔的感觉如此畅快!从来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放纵过自己,迎风而呼的酣畅淋漓让林疏桐在沉郁中浸泡太久的心舒展开来,她笑着,笑着,一股热流冲向眼眶。夜色似宁静的海,任由林疏桐的思绪自由游弋。
陆承宇把车开得很稳很慢,不时心疼地看一眼林疏桐。在杂志上第一次看到那个手捧书卷端然而坐的女子,陆承宇就沦陷了。那是他一直寻觅、向往中的女孩,如秋水一般沉静,如墨玉一般深邃,笃定、安宁,漆黑的眼眸中有隐隐的忧郁,淡淡的疏离,翩然出尘,清丽脱俗。只看一眼,便消解了世间所有喧嚣和纷扰。从博物馆意外邂逅,到短暂的几次相处,陆承宇对林疏桐更增几分疼惜和敬重,尽管还不能透过她恬然安静的外表完全窥透她的内心,但陆承宇懂她,懂得她沉静的眸子后面的隐忍和伤痛,懂得她平和善良的笑容下的执着和坚守。
看着林疏桐,陆承宇想到了生长在贫瘠的深山中的兰草,不以无人而不芳,朝着阳光,默默坚韧地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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