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秋色
文||轩源
眼前的秋,恍若一场盛大的告别,又如一场沉默的重逢。它不似春的羞怯、夏的恣肆,更不似冬的凛冽,而是以一种浸透骨血的苍凉与丰饶,将天地万物卷入一场哲学的沉思。我行走在铺满落叶的田埂上,脚下沙沙作响,仿佛听见时光碎裂的细语,一如我前世遗落的记忆,在此刻骤然苏醒。
北方的秋,来得格外慷慨。一场霜降,便让群山褪去青衫,披上赭黄与绛紫的斑驳长袍。高粱地像一场焚尽的天火,焦枯的穗子低垂,似英雄折颈;玉米秆兀自立着,枯叶在风中哗啦作响,如老兵抖擞着残破的铠甲。河床瘦成一线,卵石裸露,水声喑哑,仿佛岁月干涸的喉舌。这时节,连夕阳也沉得慢了,斜斜地挂在光秃的枝桠上,像一枚熟透的柿子,汁液淋漓地涂抹着云霞,将人间染成一片悲壮的鎏金。
若把春比作怀春的少女,秋便是一位饱经世事的哲人。它不言语,只以凋零诠释圆满,以寂寥包裹丰盈。你看那银杏,一树金黄灿若佛光,却在风中片片飘散,如偈语般掷地无声;野菊开得倔强,簇簇团团挤在荒坡,紫的、白的、黄的,像穷人家缝补的碎布,拼凑出生命最本真的尊严。这秋色,分明是岁月的笔锋,以枯笔写意,以留白抒情。它让人想起莫言笔下那片高密乡的土地:既生长红高粱的炽烈,也容纳荒原的冷寂;既见证诞生的啼哭,也默许死亡的静默。
暮色四合时,常有雁阵掠过长空,啼声裂帛,洒下一串苍凉的韵脚。农人佝偻着背,在田垄间收割最后的豆荚,镰刀起落间,汗珠砸进泥土,溅起陈年的芬芳。他们脸上的沟壑,是比秋风更深刻的雕刻者,藏匿着春耕的渴盼、夏耘的焦灼,以及此刻秋收的释然。这土地何尝不是一座巨大的剧场?一代代人在此登台、谢幕,如庄稼一茬茬更迭。而秋,永远是那盏悬于天际的孤灯,冷眼旁观着荣枯与生死,却以最温柔的手掌,为一切盖上落叶的殓布。
我曾于秋夜独坐老屋,听蟋蟀在墙根吟哦。那声音细若游丝,却像一根针,刺破时空的茧,引出无数亡魂的絮语:祖父的烟袋锅明明灭灭,祖母的纺车吱呀转着,他们的叹息与欢笑,皆被秋霜浸透,凝成瓦檐下的露珠。莫言说:“民间的声音是历史最真实的底稿。”而这秋声,正是底稿中最斑驳的一页——它记录下镰刀与麦穗的碰撞、羌笛与西风的唱和、生者与亡灵的对话。若静心去听,便能从一片落叶的震颤中,辨出整个民族的脉搏。
秋的深处,藏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慈悲。它剥去所有浮华,让你看见枝干的虬曲、山石的嶙峋,以及生命最原始的骨架。就像那位印度乞讨的老人,纵然衣衫褴褛,却坚持用茉莉花的清香守护尊严;亦如莫言笔下那个单干户蓝脸,在月光下默默耕耘,用脊背对抗时代的潮涌。秋教会我们的,正是在荒芜中嗅到芬芳,在终结里窥见开端。
人间秋色,终将逝于冬雪。但我知道,来年霜降时,它仍会如约而至,以同样的苍凉与富饶,叩问每一颗彷徨的心。只因这秋,本是生命的镜像——一半凋零,一半沉淀;一半告别,一半重生。
作者简介:
赵景阳(轩源),男,1964年生,河北省人,中共党员,会计师,国企集团高管。
酷爱中华传统文化,诗歌爱好者,收藏爱好者,周易爱好者。业余进行诗歌创作,作品散见于都市头条,中华赵氏诗词等平台。
2023年8月荣获都市头条井冈山群第二届“十佳明星作者”荣誉称号;同年10月荣获历届十佳明星作者“争霸赛”三等奖第③名荣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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