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满凉州》
作者:王全祥
祁连山的雪粒刚压满龙首山的坳，石羊河的冰面正凝着霜
扫雪人的竹帚划开冰棱，把碎玉搅成
星子似的白，粘在半枯的红柳枝上
冻硬的沙堤裂着璺，滋滋地
咬在风的刃上——去年的芦杆还挑着雪
一浸冬阳，就脆成了诗的断句
卖冬果梨汤的妇人推着车走过，铜壶一倾
甜香漫了，裹着点晨起的寒
落在巷口蜷着的柳丝上。那柳丝还挂雪
像谁悄悄蘸了冰露，在灰墙根
织了锦，还没织完的“冬”字
雷台的青砖刚融了夜雪，就被风
描上了浅白。去年的铜马雕塑旁
新植了丛松柏，绿得像刚淬的玉
有穿棉袄的老者蹲在台边，用指尖在雪上写“冬”
刚写完撇，风就来改——添了片松影
把“冬”字的捺，拉得老长，像牵着
远处冰面的寒光
扎棉鞋的小姑娘，追着雪雀跑
棉裙扫过堤边的沙棘，红果刚坠雪
沾了她的衣角。老者直起身，把刚买的炒炮递她
“尝吧，尝暖了胃，就尝暖了凉州的冬”
小姑娘捧着碗，汤的烫混着面的韧，缠上雪堤的寒气
竟让刚写的“冬”字，都沾了点热
文庙的朱漆门推开时，雪影正覆到石阶上
穿汉服的姑娘折了枝松叶，指尖捻着雪
吹成不成调的哨——哨音刚飘出去
就被风卷着，绕上棂星门的石雕
门柱上的雪还没化，沾了点暖锅的香
竟慢慢融成了，细碎的冬阳
过了冬至，凉州的日头就淡得透亮
像悬在松枝上的白琉璃，把光洒下来
淌在雪面上，漫成浅浅的银。有的沾在
食客的棉帽上，有的滚进冰缝的深寒
有的被风卷着，贴在卖三套车的摊子上
像谁剪碎的，冬的银绸子
穿厚袄的小伙，买了碗三套车，是“肉烂面韧”的模样
筷子刚挑起，热气就来绕，面条晃悠悠地颤
汤尖沾了点光，银闪闪的。小伙啜着汤笑
“原来凉州的冬阳，看着淡，暖起来
每一口，都带着面的稠”。汤碗见底时
把银辉，漾得满铺子都是
暮色漫上来时，街头的风更紧了
卖黄米糕的老汉倚着墙站定，木甑搁在脚边，吆喝声沾了点糯
落在雪堤的草叶上。见孩子凑过来，他揭了甑盖
切出块冒着热气的黄米糕递过去，“尝吧
这甜里，有凉州的冬”。孩子捧着糕
米的软混着枣的甜，缠上雪后的土气
竟让刚融的“冬”字，都沾了点糯
城楼的灯亮了时，橙红的光透过窗棂
落在我铺开的笺上。墨已研了半盏，笔却悬着——去年今日
我写“凉州冬浅，雪落初歇”
今年再写，该添句“汤暖面韧，松影绕城”
还是“银覆堤岸，诗满寒冬”？
远处的铺子传来吆喝，是卖炒炮的声响
调子裹着点肉汤的咸香，飘进窗来
我忽然笑了，笔一落——先写“凉州冬浓”
再补“汤暖千户，雪韵正稠”。墨晕在笺上
像冬夜时，悄悄漫开的，汤的暖
日头沉到祁连山背后时，最后一点光
被松叶接住，揉成了银，撒在归鸟的路上
风从冰河面来，卷着刚落的雪片
漫过城楼的砖，漫过天马湖的诗笺，漫过
食客棉帽的银——把整座凉州
裹进一层浅浅的暖里
归鸟栖巢时，翅尖扫过松的枝干
把“凉州冬”三个字，抖得满堤都是
有的落在雪堆上，成了明日的融
有的粘在冰缝的石隙里，等来年的芽
有的被风衔走，飞过黄河时
洒在江南的檐上——原来凉州的冬尾
从不是结束，是把塞雪的银、汤的暖、松的绿
都揉进风里，替每个爱着凉州的人
往梦里，寄去半粒
带糯的冬
2024年12月作于凉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