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秋的月,是陡然凄清的。暮色四合时,它便无声无息地悬于中天,将那历经了万古的光,凉凉地泼洒下来,将人间烟火都浸染成一片孤寂的银白。这光,曾照过李白的酒杯,浸过苏轼的青衫,此刻,又落在我前往江南的旅途中。
我的记忆里,似乎很少在中秋节客落他乡。虽然长途奔波有点儿累,但因此辜负了一年一度的月明时光,难免遗憾。于是饭后就在宾馆院子里晃悠。一阵桂花香气袭来,我循香移步,那甜香好像被湿热的风揉碎了,丝丝缕缕,忽近忽远。

这香气就像一把旧钥匙,兀自开启了我心底那口深锁的箱子。母亲的音容笑貌,便在这氤氲的香气里,清晰地浮现出来。那时的日子清苦,但在中秋夜,母亲怎么着也要和其他人家一样,给我们蒸一个花馍馍,和着能够买来的瓜果供于桌上,对着月亮虔诚地祝祷,祈愿远在农垦、林垦兵团的大哥大姐平安,寄望兰州的一家人安稳度日。我在家中最小,当时还不谙世事,并不理解大人的心思,只知道和大杂院里的玩儿伴在月下追逐嬉闹,争辩着月中桂树的影子。那时,一家人在中秋节很少有过真正的团圆。然而彼时并不圆满的的团圆,虽然寻常得如同呼吸,但何曾想过,那竟是日后一生都在回味却再也回不去的时光。母亲已逝 经年,连梦中相见,容颜都渐次模糊,唯有那充作月饼的花馍馍的“苦豆子”的清香,与这桂花的香气一样,甜香的教人心口发酸。

月光透过梧桐的枝叶,筛下一地破碎的光斑,随风摇动,恍如无数无法拾起的往事,又好似离人零落的泪滴。我仰头望月,这轮明月该是公平的吧?它此刻也正照耀着我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命运使我们散落四方,二姐因病早逝,其他的哥哥姐姐也都聚少离多。
隔着重重的山与迢迢的水,在这明月之下,被岁月封存已久的童年的小院、粗陋的食物、月光下的遐想、已故的、或并不常见的亲人、还有儿时的玩儿伴,都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的驿途,被月光一一打捞而起,清晰得令人窒息。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杜子美千年前的叹息,至今仍在无数异乡人的胸腔中共鸣。世间欢宴无数,远处没有散席的笑语随风隐约传来,更衬得此间寂静深重。团圆者尽可欢愉,离散者亦有其不得不背负的行囊。月亮的圆缺,恰如人间的聚散,成了天地间最无奈又最恒久的规律。
夜凉渐浓,清露沾湿了衣襟。月到中天,愈发明澈通透,仿佛能照彻人世间所有的离别与相思。我忽然了悟:千百年来,人们望月寄情,并非月亮有何魔力,而是它亘古不变的澄明,像一面最慈悲的镜,照见我们心底最深的眷恋——对逝者的追思,对生者的牵挂,对团圆的渴盼,对所有回不去的时光最深沉的凝望。

愿此夜月华,淌过山峦,渡越河川,替我轻抚故坟上的秋草,替我拥抱他乡窗前的亲人。愿这清辉,照亮所有孤独的归途,温暖所有望月的眼眸。

竹影清风:中国朗诵联盟会员,国际朗联主播,目前在“喜马拉雅”个人帐户下有“声韵传情清风徐来”和“字正声圆清风原创”两个专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