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赵战劳
幼时家穷。穷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不只少吃缺穿，就连烧锅炭也来得异常艰难。无奈里我只好上山挖柴。可那把老镢头秃的实在没法用了，就去找匠人加钢，匠人说，你肯定没钱给我，先拿些炭来。我说，家里要有炭，我能去挖柴？他说，那就弄不成。穷到上学交不起1.5元的学费，老师罚站，罚我打扫卫生，说你小小年纪都这么赖，可以想象长大后会是啥人……
我苦头吃尽，艰艰难难长大成人。然，苦难的创伤痛彻心扉，入骨三分，一但触及，常常悲从中来。也就从那时起，怜贫惜弱的因子就悄然殖入心田，幻化成一种具象存在，它一盏警示灯一样高悬于我的人生路途，导引着我的处事原则，为人根本。我痛恨见死不救，鄙视为富不仁。亲友邻人一旦遇事有难，我定会鬼使神差般走近，尽心竭力帮扶。有人伸手告借，不管我有没有，都慷慨答应；有了没说的，若没有，哪怕求人看脸，都会想尽办法去倒腾。因为我过过穷难日子，遭过没钱的罪，深谙手头紧缺者所处的困境和危机，总会伸出援助的手，帮他破局。
本世纪初，我在县城打工。一个雨天，一年青村邻来找我。“快走！XX拿车撞啦......”我赶到医院时, 伤者已包扎处理，安静地躺在病床。
原来叫我的人并非让我去看伤者，而是伤者指派他叫我，要向我借钱。
伤者接过1000元，不无感激地说：“ 这是救命钱，我忘不了，最迟年底还你。”
可他食言了。
如今23个年底已经过去，可他仍然没有还钱的意思。
最初几年讨要，他总告艰难，诉可怜。其实他家就3口人，另有媳妇和娃。后来，我家遇上盖房、孩子上学、结婚等大事。又找他，他颜面不悦，挟带抵触，言谈举止一满是反感怨愤不待见的样子。
这以后，他见我冷眼厉色，再不搭理，一副深仇大恨的架势。正常的借贷关系邻居关系一下变得阴云密布，积怨深重，我们成了熟悉的陌生人。自尊的我，觉得去他家太伤面子，再也没去讨要。我断定，他的心理他的作为极有可能如余光中先生所言：这笔钱是他“无中生有”得来的，要是让它“重归于无”，未免有点不甘心，日子一久，还钱的念头由淡趋无。
有人告诉我：“XX说你那时借给他钱，其实把他日弄了，要不，他不交钱赖医院，医院也把他怎么不了。”
还有人说：“某某说拿了你点烂怂钱，你可憎很，成天要，给你还呀么，等着……”这话搁谁听了都生气，都悔恨，我本肉体凡胎，焉能脱俗。可事已至此，再有什么办法。只好忍气吞声，自认倒霉。除了安慰家人，我也在邻人面前大度表态：“那钱不要了，权当丢了，让贼偷了。他不还那一千元暴富不了，我家没那一千元，也穷不到哪里去。”
后来，发生了两件蹊跷事，颇能引起我的痛思。我嫁接了近20棵柿子树。嫩生生的绿芽一露头似乎就感知了世界美好，纯情快速地窜长，也许太眩眼，一天夜里，不知被谁统统“剃了头”。
地里拥了两行大葱，整个夏天生长得安然无恙，秋末我正准备刨时，不料，又有人视为己有，先我一步下手。
这事的伤透了我的心。我不敢断言这是借钱人所为，因为没有证据。可一位位邻居像讥笑又像指责的话，分明在揭穿真相，分明在告诉我这是谁干的：“帮人没错，可要分清对象。狼是你喂的，你再甭怨狼睁眼不认，回头咥你……”
可我如何辨识披着人皮的狼呢？这实在是道天大的难题。有谁回答得了？有谁解析得出？细想，人在沙漠中行走时，就会明白水和食物比黄金和钻石更珍贵；可一但踏上坦途，就忘乎所以，怨恨行程慢，弹嫌路况差，叫骂路人狂。
距我家不远的一位邻居，他60岁那年，无意间帮过一个人。被帮者是个拉石头的小伙。那天午后，小伙驾驶一辆满载石头的四轮车下坡，谁知刹车失灵，瞬间灾祸降临。还好，险情出现，小伙总是脑子灵光，他弃车纵身飞跳，重重摔倒一边。身体似无大碍，只是腿脚擦伤。邻居惊恐上前，边扶小伙边关切打问。
临了，小伙说：“叔！我想去卫生院检查一下，再包包伤，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邻居即便回家取了100元。
小伙重情重义，感激涕零。事后没几天，携妻带礼上门，不只还了钱，还说邻居是恩人，是难遇的好人，双膝跪地，要拜他做干爸。邻居受宠若惊，说这不算个事，一再推脱，不断婉拒，可总拗不过小伙的诚心实意，他们间的关系就这样确立了。
这以后，每每逢年过节，小伙都会带上礼物来看望干爸。无惧风雨塞路，那怕事务缠身，30多年一以贯之，毫不马虎，直到他干爸92岁寿终。期间也贯穿着几多感人事迹。有一年，小伙夫妇在海南为儿子看娃，可无视春节的人流高峰，也没在乎上万元的高额机票，专程返回给干爸拜年。有年春节他有病住院，便雇了辆小车来拜年，儿子扶着他进了干爸家。
埋葬干爸时，已将60岁的小伙不只奉上大礼，且亲儿一样披麻戴孝，伤情祭奠，比谁哭得都伤心。
我常把这两个事对比着想，因为事体出奇地一致，故事的主人翁且是同时代人，年龄也相仿，可他们的思想认知，做事方式，为人品德差距咋就这么大？可以说一个在九天之上，一个在九地之下。他们的意识，他们的行为是与生俱来，还是后天形成，我知识有限，思辨浅陋，不敢妄言断定。只想说，或轻或重，且对且错，两种因素都有。
上帝赋予了每个物种同样的生命。作为人，有进化奠基，有教育辅助，有圣贤教导，自当抱朴守真，与人为善，知恩图报，不负声名。然，生命本体固有的自私和贪婪在成长过程中，在进入社会后，由于受家庭出身，生存环境，职业习惯，地位沉浮诸多因素影响，也在不断地不易觉察里发生变化。或顺向随着生命强大而膨胀扩展，或逆向依随觉悟提高，从而理性退缩。
这变化隐匿思想深处，看不见，摸不着，任谁，任什么仪器都没办法测度和衡量。只有打交历事，亲身见识，就这还不一定能发现。因为人性高固幽深，妙微复杂。颜面，环境，关系，气候，事体等等因素，都可能导致他的本真这一时刻显现，又一会儿隐蔽；在这件事上可能歙张，而在另一事上却曲意敛藏。只有时间长了，经事多了，或者在非正常情况下，方可显现“庐山真面目。”
人们虽然口头上痛恨那些不择手段投机钻营一见名利就“奋勇向前”的人，但只要有了机会，自个也会那样做的人比比皆是。稍时留心就会发现，现实生活里，有些人在这件事上完全一副君子做派，可在另一件事上纯粹小人行径。这便是人性，也是世相；好人和坏人像山峰和沟壑一样，总以殊异、比对、反衬的形式相依相偎，共生共存，任谁都改变不了。
有些人骨子里的贪念就如生物种子一样，一但得遇躁动的土壤，温热的气候，外在的喧示，就会鼓出芽苞，疯狂窜长，从而野心膨胀，横空出世，为所欲为，到头来，他们很容易陷落罪恶的深渊。祸国殃民的贪官，忘恩负义的败类，横行乡里的村霸，认钱作父的贼子都属于这类人。
曾听一位高人说，人做事其实就是在画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圆心和半径。好人忠诚纯粹，常常以事情主体为圆心，以情理道理法理为半径。势利之徒则以自我为中心，以金钱利益为半径。那些说好非好说坏非坏的人画圆的方法有点特别，他们的圆是椭圆，圆心会因事情不同而伸缩移动。一事当前，常会顾及，这一时重义轻利，又一事却忘乎所以，圆心随性而移。人常说，世事复杂，其实真正复杂不是世事，而是人性。
世间就这三种人吧，好人，坏人，不怎么好又不怎么坏的人。他们的类别不以地位职业界定，也不以知识学历高低区分，更不以财富多寡辩别。没有头牌标示，没有档案记载，更不会有专业人士着意论定。他们的好、坏、又好又坏在熟悉他们的人的口头上，心底里。在他们从青年到老年，直至生命结束的生活里。
作者简介：赵战劳，陕西省富平县人。曾出版散文集《荆山红叶》《明秀堡史话》，长篇小说《风萧萧》。
刘般伸，特型演员，著名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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