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扁担(一)
文/龙云辉
从我记事时起,这根弯扁担一直没有离开过父亲的肩膀,伴随父亲担过了六十余年的风雨路程。这根扁担有两米多长,是由土檀木树制成的,结实而有韧性、牢固而耐用。扁担两端有两个眼儿,肩挑时在两个眼儿里各插上根楠竹筷子,可以保证挑着的东西不滑落下来。扁担当初不是弯曲的,经过多少次负重才形成现在的造型,中间凸起,然后向两端对称翘起,这种曲线弧度好似一张大大的弓。
在清江中学三年(1946年至1948年)的求知学习期间,父亲成绩很优秀,每次班上考试成绩都是第一名。班主任廖化坚(中共地下党员,全国解放后曾任开县中学校长),他也是国文(语文)老师,一天他布置了一个作文—《我们为什么要读书》。平常父亲的写作功底不错,因此,廖老师首先就来批改父亲的作文。父亲在作文里面写了自己的家境是多么的贫寒,自己靠一根土檀木扁担挑盐巴卖挣钱读书和维持一家的生计,自己读书就是以后想要“当官发财”。在批改作文时,廖老师将“当官发财”用红笔改成“为人民服务”。就是这几个字,深深地叩开了父亲的心扉,也深深改变了父亲心志,父亲从此萌发了一定要走革命工作的道路。父亲和廖老师的侄儿廖宜达(中共地下党交通员,全国解放后曾任原万县地区公安局长)是同班同学,也是紫水乡家乡同一条街上的人,在那非常时期为开县临江镇“地下党”送秘密信件。1949年初,由于叛徒的告密,临江地下党活动组织遭到破坏,廖老师等人不幸被国民党逮捕,后经人保释。廖老师的问题党组织要重新考查,这样,父亲就失去了加入共产党的宝贵机会。1949年10月1日毛主席在北平(北京)向世界各国人民庄严地宣告:“新中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父亲和同学们听到新中国在北平成立了,他们是多么的激动和高兴呀!然而,西南地区(云南、四川、贵州)当时还处在蒋介石的国民党统治之下,还没有解放。国民党蒋介石还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人士。为了配合大军解放西南地区,为了完成党和人民交给自己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不到17岁的父亲冒着随时被国民党抓去杀头的危险,担着这根土檀木扁担,先后到开县的天白区、正坝片区的二十多个乡镇为解放军去筹集粮食,准备迎接解放大军的到来和全中国的大解放!这样父亲就光荣地踏上了革命的新征程……
父亲的扁担(二)
文/龙云辉
全国解放后,父亲积极参加土改运动,工作成绩表现非常突出,在1955年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再加上出生“贫下中农”成分,是党和政府首先重点培养成革命干部的对象。在1957年全国即将掀起“大跃进运动”时期,他被选拔、上派进入到开县县委组织部工作。父亲工作更加积极,各项任务和考核目标都十分优秀,组织部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准备马上吸收父亲为“中国共产党党员”。一天晚上,组织部长找父亲谈话,对父亲说:“小龙啊,你想不想加入中国共产党?”。父亲一听到组织部长的话这么一问,心情十分激动,哽咽了,半天才回答出话来,说:“您看我符不符合加入共产党党员的条件哟!”可惜呀,就是父亲的这一句谦虚话,让父亲又失去了入党的机会。这是为什么呀?1958年到1959年正值“刮共产风””时期,受党的“极左路线”思潮影响,组织部长认为找父亲谈话不够真心、真诚。当时父亲只要说,“我早就想加入党组织的这一愿望,请领导考虑,多多帮助和支持!”,不就成了吗?这样一来,父亲始终成为考验入党的对象……
1959年春耕农忙季节的一天周末放假,父亲已经三个多月没回家了,归心似箭。母亲在正坝七铁厂工作。当时开县到正坝区相距50 多公里远,没有修公路,没有通车。父亲一大早起床,就淌过桃溪河,越过隘口大山,爬坡上坎、翻山越岭,汗流浃背地回到家中。由于周末星期日只有一天的假,路上走得太急,一回到家高烧约39度,患上了“重感冒”,卧床不起。当天下午2点多钟的时候,县组织部打电话来要父亲立马赶回县城,说当天晚上要打火把,打突击给当地农民义务载红苕秧子。父亲明白这是党组织在考验自己的时候啦,但父亲此时此刻是怎么也无法从床上爬起来回到开县县城……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父亲拖着病弱的身体及时赶回到县委,上午8点钟按时上到了班。父亲刚坐下工作,组织部长就来找父亲谈话了。“你想入党吗?一个党员象你这个样子得行吗?一个党员同志生重病啦,不能走,爬也要爬回来嘛,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啊!”尽管父亲多次解释,拿出医院的病情诊断书作证明都无法挽回自己的尴尬局面!没几天,在父亲的头上被扣上了一个大帽子—“右派份子”,说父亲生活作风腐化堕落,存在着“小资产阶级思想”等严重问题,马上下文把父亲贬谪到最边远、偏僻的高桥镇学校去工作,永远不允许“从政”(1982年,拨乱反正、平反昭雪时,父亲才摘掉“右派份子帽子”)。这样,从1957年到1959年父亲在开县县委工作了整整3年,回到了家中。父亲非常郁闷,也非常无奈!一念之差,尽不准备去新的单位报到工作,拿起自己的那根土檀木扁担到水田乡的三角寨下去挑“窑罐子”卖。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父亲的两个肩膀挑肿了,解开衣服一看还长出了厚厚老茧。1米8身高的“男汉子”好像缩短了一大截,体重由140多斤急降到了100多斤。母亲看到自己的丈夫的身体一天一天地消瘦,痛在心里,也急在心里。加上家里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母亲也因受父亲的牵连,由铁厂的工人被下放到紫水乡农村高潮村九社参加劳动……最后母亲多次给父亲做工作,吹“枕头风”,讲“皇帝也有三年的落难”的通俗浅显易懂的道理,讲家如果没有“顶梁柱”支撑的重要性,讲“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宏伟抱负……父亲的铁打的心软了!于是,父亲又拿起这根土檀木扁担,担起铺盖和日常生活用品到高桥镇学校去报到工作……
父亲在学校里工作勤勤恳恳,埋头苦干,同时也不断地专研业务,虚心向别的教师讨教学习,是一位集大成者,博学多才的优秀教师。父亲精通琴、棋、书、画,会音乐、舞蹈,写一手好字。父亲总是站在政治时代的风口浪尖上,是一个难得的“急先锋”。每次的“政治运动”,学校的校长就要安排父亲搞“工、农、兵”文艺演出,或办“专栏‘“学习园地’”,或画“漫画””,或者到各村各社、大街小巷、公路沿线、高山野岭去写大幅“标语口号”。父亲常常用那根土檀木扁担挑生石灰和所需用具,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写大字……可以说父亲几乎踏遍了开县正坝片区的各个乡镇的山山水水,到处都留下了父亲深深的足迹……
父亲的扁担(三)
龙云辉
在那生孩子越多越好的国家政策给予大力嘉奖“英雄妈妈”的年代,,母亲共生了五男二女,共七个孩子,生活的重担全落在父亲一人的肩上。父亲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自己生的孩子拉扯大”,1959年”反“右派”时期,母亲受父亲的”牵连”被迫由铁厂工人下放落户到紫水乡高潮村9社参加劳动,可见当时家里的生活是多么的艰辛呀!父亲教书常在他乡,为了养家糊口,为了一家的生计,每逢周末放假父亲还要赶回家,用那根土檀木扁担挑粪、挑灰种庄稼。当儿子老大、老二长大成人,本来可以留在家里帮工,减轻自己的劳动、工作负担,父亲心系国防,保家卫国,在上个世纪70年代送两个儿子去西藏高原、河北石家庄参军。当地政府有“拥军爱民”的政策,每年可给军属家庭在集体生产队补助一定的工分,作为分粮食的钱,父亲认为自己不要给国家和人民增加负担,全都没要,全靠那根土檀木扁担种“自留地”的庄稼,全靠自己省吃俭用,哪怕饥寒交迫、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也心甘情愿。1982年农村土地承包推行实施“家庭联产生产责任制”,父亲患严重“眼疾”,不到60岁提前从教育的岗位上退休回家。正值家里缺少劳动力,父亲每天又操起那根土檀木扁担,大力发展农业生产,每年按时保质保量上交国家征购的公粮,结余的粮食卖了,用来送学生上学读书,硬是从家中送出了四个师范大学生,献身教育事业。
1997年腊月11日母亲患急性支气管炎不幸去世,父亲十分悲痛,痛不欲生,长期在梦中呼唤着母亲的名字,可见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呀!为了今后不给儿子媳妇他们添麻烦,父亲冲破世俗的樊篱,大胆决定再娶一个志同道合的老伴。经父亲的寻觅和一同事的撮合,于1998年下半年与“造反派”整“当权派”时,用乱枪打死了的一个某区政府文书)的苦命女人结了婚。父亲“嫁”到了继母家,由紫水大山走进了盆地,也就是终于回到了开县县城,心里十分高兴。父亲的到来,给继母家带来了欢乐与幸福,让继母一家的生活其乐融融!父亲认为自己应老有所乐,老有所获,老有所为,自己年轻时候忙于工作和家务,只读过“开县简易师范学校(开县师范学校)”,现要用新的知识来“充电”,决定和继母一起去读开县老年大学。父亲和继母双双步入“大学”门槛,寒来暑往,风雨兼程,每天按时到校,从不迟到。父亲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美好学习时间,不断地吸取知识的技能和文化素养,学会了现代教育技术,会打“五笔字”,学会了在电脑里查找资料和编辑等;学会了跳现代的广场舞蹈,并在2010年春节前夕,回家乡紫水,免费不计报酬教会紫水社区舞蹈队,当时乡长要给父亲两个月的辛苦费,父亲婉言谢绝;父亲学会了做“老龄操”,长期在每天的傍晚时分去教开县镇东街道的社区老年人锻炼身体,父亲常说,“生命是革命的本钱!”;父亲还学会了写散文,写报告文学,写旧体诗绝句、律诗,并把它们发表在一些报刊、杂志上,如美文《回娘家》、诗词《如梦令.上老年大学》曾发表在《夕阳红》报刊上。2008年5月开县旧城由于三峡水库蓄水整体般迁到新城,父亲上了5年老年大学才宣告结束。不上老年大学啦,父亲还是闲不住哟!父亲看到城市里的很多蔬菜吃起来很不“安全”,某些菜农见利忘义,为了多赚钱,给蔬菜打农药、注射生长素、催生剂,长期吃食是要得癌症的。于是父亲买了一把锄头,从老家又拿回那根土檀木扁担,在开县老城盛山山脚下硬是开垦、挑出了能收100多斤玉米籽面积大的一块荒地。父亲常栽上辣椒、茄子、西红柿、豇豆、青菜、白菜、南瓜等。这样,父亲常常用那根土檀木扁担担水,从早到晚不时给蔬菜地浇水,蔬菜长得非常好,一家吃不完,就打包乘车送到远方居住的儿女家去吃,还有更多的蔬菜送给左邻右舍的邻居们吃。父亲常说,“这是放心菜,你们大胆地吃!”
2012年6月14日这天早上,火红的太阳从东方升起,父亲吃了早饭后,静静地坐在电视机前看cctv3综合文艺频道节目(该栏目是父亲最爱收看的)。看着看着,突然老天没有太阳了,父亲打开窗子一看,天上乌云密布,大雨就要下啦!不一会儿,老天又刮了一阵大风,大雨好像又没有啦!父亲想:今天是个阴天,栽红苕容易成活!父亲突然又想起自己开垦的菜地红苕秧子打得“到藤儿(红苕藤尖那部分)”可以栽了,栽到藤儿秧子结的红苕要大很多,收入高。于是父亲拿起镰刀,找出那根土檀木扁担和水桶,背起背篼插起雨伞,卷起裤管就急急忙忙下地去了……进入耄耋之年的父亲一口气就栽完了红苕藤儿。父亲仰望天空,一看,啊!天好像又要出大太阳了,怎么办?如果太阳一出来那可糟啦,不就又要把刚栽的红苕倒头儿晒死,好在自己带有水桶和土檀木扁担,可以給已栽好的红苕倒头儿浇浇水。于是父亲顾不得休息,拿起扁担和水桶直奔清江河边……担着一大桶水,豆大的汗水从父亲脸上直淌,沉重的土檀木扁担直往父亲的肩上的肌肉里扣,大腿露出一道道青筋,父亲迈着蹒跚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艰难的前行着……突然,父亲眼睛一黑,就倒在了自己开垦的菜地上……父亲不知躺在菜地上有多久。等父亲苏醒过来的时候,脑海里好像还长有一点记性,凭着感觉好似有一把雨伞和一根永远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土檀木扁担,父亲摸了又摸,它们都在身边……
一位好心的大娘发现了我父亲生了重病,她马上给继母了打电话。继母又急忙给远在郭家中学监中考的四弟打电话。四弟火速赶回开县城,叫来开县人民医院120急救车……父亲被推进急诊重症监护室……经医生诊断父亲患高血压、心血管疾病,血管已破裂。下午6点钟左右,经过5个多小时的抢救,医治无效,父亲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我们……
啊!那根土檀木扁担无声地闲置了。扁担上爬满无数细小的裂纹,颜色愈发光泽泛亮。啊!它曾经过无数个风风雨雨重荷的摧压;它渗透了父亲的心血和汗水;它担来了一个民族国家的兴旺和发达,它担走了一个家的一穷二白,担来了幸福和欢乐;它是父亲并肩作战的老战友,是一代功臣。它也该歇息了,显得那样平静和沧桑,像是默默怀念着逝去的故人……睹物思人,我心情沉重,感到自己肩上有一副无形的担子。我理应接过父亲的土檀木扁担,不能让它遗忘在门后的角落,用它再度担来幸福美满的大好时光。
【作者简介】龙云辉, 男 ,汉族 ,高级教师 ,1965年12月生 ,毕业于西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曾被聘为中国教育教学丛书编委 ,现为重庆市开州区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诗歌、散文、文艺评论多篇 ,在杂志上发表教育教学科研论文30余篇,其中有多篇获得国家级、省市、县级一、二、三等奖。
【老丫文苑 :创始人】陈艳丽,女,汉族,吉林松原人。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 ,《华夏诗词文学社:社长主编》江南诗词协会会员。作品有诗词、散文、小说《老丫》。经常发布在《华夏诗词文学社》《江南诗絮》《都市头条》《北方都市文化》《松原日报》《松花江》《温馨微语》《艺苑百花》《大江诗社》《巴马文化社》《中国爱情诗刊》《花花上酸菜》等报刊与微信公众平台。(图片均来自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本人,立即删除。183044397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