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部分内容以《朋友眼中的徐志摩》,发表于《同舟共进》2025年第九期。徐志摩是我最尊敬的民国文人,对他的崇拜某种程度上胜过了胡适。一直想写篇他的文章,又不知从何写起——因为写他们的文章太多了。最后确定从他意外去世写起,从无数民国著名人物的怀念文字中凸显徐志摩的人格魅力,澄清一些人对徐志摩的误读。其实,在男女关系那点事上,民国不少文人及其大人物,比徐志摩过分得太多。徐志摩纵使抛弃了结发妻子,可他是光明正大地抛弃,不像很多人,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彯彯。大家之所以对徐志摩有意见,是因为与徐志摩有关系的女人太优秀太有名了,心理不平衡呗。 ——作者
1931年11月19日下午二时,中国航空公司“济南号”邮政飞机从南京飞往北平,不料飞机撞上济南党家庄开山(现济南市长清区崮云湖街道办事处境内),当即坠入山谷,机身起火,机上人员(两位机师与一位乘客)全部遇难。机上唯一的乘客——中国当代最著名的诗人、文化活动家徐志摩先生与世长辞,年仅35岁。徐志摩乘机匆匆赶往北平,是为了给林徽因捧场——当天晚上林徽因在北平协和小礼堂为外国使者举办中国建筑艺术演讲会。
一、 晴天霹雳震九洲
徐志摩出事的消息迅速传到北平、上海、南京、青岛、杭州、武汉、海宁,传遍全国各地。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在志摩的朋友间漫延,漫延到整个文化圈,甚至大街小巷,随处都有人在议论,随时都能听到惋惜的声音。
正焦急等待徐志摩到来的林徽因,得知梁思成没有接到徐志摩时还以为飞机晚点了(梁思成在北平南苑机场一直等待徐志摩至下午四点半,才匆匆赶回协和小礼堂)。林徽因演讲结束后,还没见到徐志摩,她有点不好的预感,她不停地向朋友打探消息。
20日上午,胡适从航空公司得知徐志摩去世的确切消息后,北平的徐志摩生前好友梁思成、林徽因、张奚若、陈雪屏、钱端升、张慰慈、陶孟和、傅斯年、金岳霖等相聚胡适家中,众人相对凄哀,张奚若恸哭失声,林徽因潸然泪下。那一晚,林徽因彻夜无眠,她呆呆地凝望着窗外,凝望着天花板。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19日上午,她收到志摩从南京机场发来的电报,说是下午3点到达南苑机场,让她派车去接……志摩离开北平的前一晚志摩还在一茶馆与她相聚,说是飞机改期过三次,如果再改下去,他便不走了的。晚上回家时, 佣人说志摩来过家里,因他们夫妇外出,他独自坐了一会儿,喝了一壶茶,在桌上留下“定明早六时飞行,此去存亡不卜……”的字条便走了。见到字条,林徽因怔住了,心中一阵不痛快,忙给他打电话。“你放心。”他说,“很稳当的,我还要留着生命看更伟大的事迹呢,哪能便死?……”志摩因她而死,她疼痛、惶恐,甚至有点罪孽深重的感觉。她欠志摩太多太多,她有很多话想对志摩说,可志摩听不到了,而这些话又不能向他人道,甚至文章中也不可肆意……据胡适后来回忆,志摩去世之后的半个多月里,几乎每天都有人来胡适家里缅怀他,不少人痛哭流涕。
还是北平,凌淑华、方令孺、沈性仁、张若奚夫人聚在凌淑华家里,他们相拥而泣,各自垂泪。或因了机缘巧合,或因了她们是知识女性,或因了她们丈夫的缘故,或因了对志摩的欣赏与喜欢,她们与徐志摩都有过接触与来往,尤其是凌淑华,她与志摩的关系显然超过了普通朋友,志摩还将他十分珍贵的日记、信件交由凌淑华保管,并说要淑华为他作传,其情之深信之坚可见一斑。
南京,张歆海、韩湘眉、何竞武、杨杏佛、陈梦家等人聚在一起,不断地回忆志摩登机前夜在南京与他们快乐的交流与真诚的道别(徐志摩向韩湘眉等人表露了对婚姻生活的不满与此行凶吉未卜的戏言)。韩湘眉怎么也没想到,志摩竟然一语成谶。她说: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让志摩走,绑也要把他绑在南京!
武汉大学,陈西滢、袁昌英、苏雪林等人,也陷入了无尽的悲痛之中。陈西滢不用说了,他与徐志摩都是“新月派”代表人物,还因他是凌淑华丈夫,私谊甚厚,袁昌英与徐志摩在英国便已认识,是老朋友了。苏雪林与徐志摩只见过两面,可徐志摩在她心里是神一样的存在。
徐志摩去世后,济南方面因为不知道他家庭的联系方式,于是发电报给青岛大学校长杨振声求助。青岛大学的徐志摩好友为这个晴天霹雳震慒了,他们除了与徐志摩的亲人以及上海、北平的亲友紧急联系之外,便是在杨振声家里商量善后事宜。杨振声、闻一多、梁实秋、沈从文等聚在校长杨振声家,坐立不安,不知所措……
20日下午,邮差把徐志摩失事电报送到上海徐宅时,陆小曼难以相信,以拒收电报的方式拒绝接受事实。陆小曼不相信徐志摩真的离开了她,离开了这个世界。她无法想象没有了志摩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她能否有勇气活下去?她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吃饭,不见客,也不管徐志摩的后事如何安排。她是一个养尊处优的阔太太,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随后电报送到了徐志摩原配张幼仪处,她震惊之余告知四哥张公权(中国银行总经理)和八弟张嘉铸,八弟听到噩耗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四哥听后惊诧不已,他立即电告济南分行派人协助处理。张幼仪请求八弟张嘉铸带徐志摩13岁的儿子徐积锴赶往济南。11月20日,济南分行的陈先生等冒雨赶到出事地点,将志摩的遗体加以装殓,伴同遗体同车回到济南城里,棺椁暂放福缘庵。
张幼仪这个被徐志摩抛弃的前妻,一直与志摩的父母住在一起——虽然与徐志摩离婚,可徐家父母一直视她为真正的儿媳,她经营上海女子商业储蓄银行以及创办云裳服装公司之后,将徐志摩父母接来上海与其同住,并在她的房子旁边,给二老建了一间新房,方便照顾,也顾及了志摩与小曼的感受。志摩出事后,张幼仪强忍悲痛不顾身份的尴尬操持与志摩有关的事宜(起初,她骗老人志摩还在医院抢救),后由徐父授权她主持徐志摩后事。作为被抛弃的前妻,张幼仪表现了知识女性的高雅与大度(与徐志摩离婚后她在德国接受了高等教育),也展示了她的能力与担当。不仅张幼仪,她的几个兄弟在她与志摩离婚后,依然与志摩保持着十分友好的关系,他们对徐志摩之热爱程度,让张幼仪始料未及。其实,张幼仪的家庭十分显赫,是徐志摩家庭无法企及的。张幼仪的大哥张嘉保,是上海棉花油厂的老板,有着雄厚的财力,活跃于商界;二哥张嘉森(张君劢),是中国国家社会党的创办人,曾任中国民主社会党中央主席,活跃于政坛;四哥张嘉璈(张公权),是银行家、实业家,活跃于经济界;八弟张嘉铸:是中国蔬菜公司的老板;九弟张禹九,是著名的新月书店的老板。张幼仪妹妹张嘉蕊是服装设计师,知名社会活动家。张家兄弟都是徐志摩的铁杆粉丝。徐志摩去世后,张幼仪的四哥、八弟、小妹与张幼仪一道及时出手,忙前忙后……
受北平学界同人委派的梁思成、张奚若、金岳霖等人赶到济南收殓徐志摩的遗骸。三人于11月22日上午9点半赶到济南党山庄飞机失事处,按林徽因要求,梁思成捡了一块飞机残骸装进手提包,他们会同青岛赶来的沈从文、闻一多、梁实秋、赵太侔等人一起前往济南福缘庵。在徐志摩棺椁前,梁思成献上他和林徽因用铁树叶制作,具有希腊风格的小花圈。
22日下午,上海的张嘉铸和一身孝服的徐志摩唯一的儿子徐积锴,以及南京的张慰慈、郭有守也先后赶到济南。在张公权的安排下,中国银行济南分行在福缘庵为徐志摩举行了公祭。晚上12点,徐志摩的灵柩装上火车,由徐积锴、张嘉铸、郭有守等人护送回沪。
徐志摩的遗体于11月24日晚上9时,运回上海万国殡仪馆重殓。邵殉美、江小鹣、盘寿椿、宋春舫、戈公振、董任坚、罗隆基以及张家兄妹火速赶往殡仪馆。张幼仪及其徐家人依祖制为志摩选择了中式寿衣和棺材。不料,陆小曼来到灵堂之后,却以志摩是现代知识分子为由,要求将志摩的中式寿衣改换西服,将中式棺材改为西式棺材,且有不改换便不依不饶之势。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张幼仪勇敢地站了出来,她并没有直接与击小曼对峙,而是以不容分说的语气告诉办事人员:请转告陆小曼,就说我说的,志摩的衣服不换!棺材也不换!陆小曼自知众意难违,只好接受现实。
二、 浓悲重戚盖天地
徐府11月21日至23日连续在《申报》发布《讣告》:“敬启者,本宅少主志摩于本月十九日,由京乘济南号飞机飞平,当日午后二时途经济南党家庄附近,遇雾出险,惨遭不测,本宅主人徐申如老先生命孙公子积锴遄赴,扶柩回沪,择日设祭,谨此讣告。峡石徐慎思堂账房谨启。”并于25日在《申报》发布《徐慎思堂启事》:“敬启者,本宅少主志摩先生灵柩已于本月二十四日到沪,权厝胶州路万国殡仪馆,今日上午十时在馆设堂,择日公祭。如有祭奠追悼等事宜,均请向威海路150号中社徐志摩先生治丧处接洽可也。”及《徐志摩先生治丧处启事》,告示“治丧处于威海卫路一五〇号中社,凡关祭奠追悼等事项均请向本处接洽可也”。治丧处又于12月8日在《申报》及《新闻报》发布《公祭诗人徐志摩先生公告》,表示“公祭已订于本月二十日假静安寺路静安寺举行,凡属先生知好预备参加者,无论个人或团体务请于本月十八日以前通知敝处,俾得预订祭程并免临时拥挤”。
据12月22日《申报》报道,上海公祭徐志摩当天可谓荣哀备至——“……上午八时起,吊客络绎不绝。礼堂满饰灯花,中为诗人半身像,高二丈余,奕奕神姿,栩栩欲活,厅屋三进,四周悬挽联。蔡元培、叶玉虎、张啸林、梅兰芳、褚民谊、徐新六等,均有唁辞。”
参与徐志摩公祭活动的包括:所有新月同人、光华大学全体学生、笔会同人、中社同人、时代印刷公司、龙马影片公司及中公诗社同人等。徐志摩生前好友叶恭绰、张公权、徐新六、谢寿康、罗隆基、王文伯、张慰慈、潘光旦、吴经熊、杨杏佛、陈小蝶、韩湘眉、唐瑛、邵洵美、杨振宇、林徵音、张嘉铸、江小鹣、盘寿椿、宋春舫、戈公振、董任坚等参与接待与公祭。
1931年12月6日,北平文化、教育界人士在北京大学的第二院举行了徐志摩追悼会。追悼会由林徽因主持安排,胡适、周作人、杨振声、傅斯年、凌淑华、沈性仁等到会致哀,社会贤达和故友纷纷题写挽联、挽诗和祭文。胡适在追悼会发言中表示:将由他牵头整理徐志摩遗作、撰写徐志摩传记、出版徐志摩全集,获得与会者的一致响应。
1932年12月25日,在张幼仪的主持下,徐志摩魂归故乡,在海宁硖石西山梅坛举行公祭仪式后,于次年安葬在东山万石窝。蔡元培等亲临峡石参加葬礼。
胡适在坟墓的石壁上题写了"诗人徐志摩之墓"。1966年,诗人墓地被红卫兵炸毁,棺木被拖出,骸骨散落。
徐志摩老父徐申如觉得胡适题字的墓碑感觉过于简短,又请凌叔华为徐志摩再题一块碑文。凌叔华欣然应允,她所题碑文取自曹雪芹"冷月葬花魂"的寓意,转化为"冷月照诗魂"。此墓碑也在动乱中丧失。
于右任、蔡元培、胡适、章士钊、黄炎培、郁达夫、梅兰芳、蒋复璁、邢鹏举、谢寿康、邵洵美、王钰怀、张慰慈、唐瑛、王文伯、杨杏佛、郑晓沧等名流,或亲自参加,或送来哀辞挽联。各报刊也纷纷发文表达对徐志摩的深切怀念。
徐申如为独子挽联:
考史诗所载,沈湘捉月,文人横死,各有伤心;尔本超然,岂期邂逅罡风,亦遭惨劫!
自襁褓以来,求学从师,夫妇保持,最怜独子;母今逝矣,忍使凄凉老父,重赋招魂?
(上联用典,屈原“沉湘”,李白“捉月”,下联直叙家事,既肯定了儿子的成就,又陈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妻子陆小曼挽联:
多少前尘成噩梦,五载哀欢,匆匆永诀,天道复奚论,欲死未能因母老;
万千别恨向谁言,一身愁病,渺渺离魂,人间应不久,遗文编就答君心。
(五年的夫妻实在太短,不能跟你一起去死是因为母老尚在,余下的日子将编撰夫君文集遗文以报恩情。)
前妻张幼仪挽联:
万里快鹏飞,独撼翳云遂失路;
一朝惊鹤化,我怜弱息去招魂。
(你飞得那么高那么远,却迷失了回家的路,我只好叫儿子去为你招魂了。)
北大校长蔡元培的挽联别具一格:
其一
谈诗是诗,举动是诗,毕生行径都是诗,诗的意味渗透了,随遇自有乐土;
乘船可死,驱车可死,斗室坐卧也可死,死于飞机偶然者,不必视为畏途
其二
活得风流,死得火速,不愧文学家态度;
逝者目瞑,存者魂销,仍是历史上臼科。
(两副挽联对徐志摩的诗意生活给予了高度评价,对死的认识十分超脱。同时亦觉得悲痛与惋惜。)
金融家兼复旦大学校长徐新六哀悼:
轮盘水转,新月长悬,虽死难忘裘丽亚;
猛虎未除,翡翠终冷,此恨当作曼殊斐。
挽联既集中了徐志摩的主要作品,又表达了朋友的浓厚哀悼。可谓别出心裁。
社会活动家黄炎培悼徐志摩:
天纵奇才亦奇死,云车风马想威仪;
三十哀乐春婆梦,流于人间一卷诗。
(有点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的意思,最重要的是说逝者留下了诗书在人间。)
文学家刘半农悼徐志摩:
一夕清谈成永诀,
万山云雾葬诗魂。
(虽然平淡,却也在“永诀”、“诗魂”二词中表达了高度评价与沉痛哀思。)
民权先驱杨杏佛挽曰:
红妆齐下泪,青鬓早成名,最怜落拓奇才,遗爱新诗双不朽。
小别竟千秋,高谈犹昨日,凭吊飘零词客,天荒地老独飞还。
(上联在悼念志摩之时,坚信新诗与他的遗爱都会不朽——此处的“遗爱”不仅仅只是情爱。下联是对老朋友的回忆与怀念。)
老同学郁达夫挽联两幅;
挽一:
两卷新诗,廿年旧友,相逢同是天涯,只为佳人难再得。
一声何满,九点齐烟,化鹤重归华表,应愁高处不胜寒。
挽二:
新诗传宇宙,竟尔乘风逝去,同学同庚,老友如君先宿草;
华表托精灵,何当化鹤归来,一生一死,深闺有妇赋招魂。
(第一联借用唐代诗人张沽《宫词二首》之一,后面的“九点齐烟”语出唐代诗人李贺《梦天》诗,后一句“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古齐州即今济南,这里意指志摩遇难之处。第二联则表达了同学以及未亡人对大诗人的深刻悲痛和深切怀念。)
京剧大师梅兰芳挽联:
归神于九霄之间,直看噫籁成诗,更忆拈花微笑貌;
北来无三日不见,已诺为余编剧,谁怜推枕失声时。
(他们的关系不仅仅是朋友,还是合作者。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
外交家张歆海挽曰:
十数年相知,情同手足;
一刹那惨剧,痛切肺腑。
(他们相识于异国他乡穿梭于文坛内外,其友谊之浓厚有如手足,悲痛心情力透纸背。)
女教授韩湘眉的挽联:
温柔诚挚乃朋友中朋友;
纯洁天真是诗人的诗人。
(文坛四大美女之一的韩湘眉为志摩好友,她对志摩的评价亦是很多人的共同心声。)
官员章士钊题写了两幅挽联:
挽联一:
器利国滋昏,事同无定河边,虾种横行,壮志奈何齐粉化;
文章交有道,忆到南皮宴上,龙头先去,新诗至竟结缘难。
挽联二:
诗人访我海西遍,慨解腰围赠一编。
展卷未遑还索取,新诗至竟我无缘。
(章士钊一辈子都在官场或者前往官场的路上,挽联大气磅礴,却也表达了他对徐志摩新诗的肯定。)
高官叶恭绰挽联:
粉碎向虚空,昆山真炼成并尽,
文章憎命达,云鹏应悔不高飞。
(时任铁道部部长的叶恭绰虽是高官,却也情真意切。)
实业家穆藕初挽联:
行路本来难,况上青天,孤注全身轻一掷;
作诗在通俗,雅近白傅,别裁伪体倘千秋。
(虽是商人,却与志摩颇有缘份,亦是志摩诗歌的拥泵。)
女作家庐隐挽曰:
叹君风度比行云,来也飘飘,去也飘飘;
嗟我哀歌吊诗魂,风何凄凄,雨何凄凄。
(对于庐隐来说,没有文人相轻,只有文人相怜。)
教育家郑宗海挽联:
旷代逸才,万种风情无地着;
刹那奇梦,中年哀乐一时消。
(作为老乡兼朋友,对于志摩这样一位海宁名人的突然离开,郑宗海的心情可谓百感交集,痛切心扉。)
文物学者张惠衣挽联:
平生具绝世风华,试看几卷新诗,宛如月逗孤云,花散文锦;
一死亦半空霹雳,传与千秋遗事,惨遇赋鹏贾傅,抱石灵均。
(亦是老乡,然评价之高却并非不实之词,悲痛之情更显同乡情谊。)
诗人陈梦家挽词:
泰山其颓乎?志摩魂飞九霄而何曾颓。
梁木其坏乎?志摩誉播万邦而何曾坏。
哲人其萎乎?志摩精神不死而何曾萎。
(作为学生,痛失恩师的心情不言而喻。化用先秦的诗歌《曳杖歌》,表达的不仅仅是追思,还有无奈。)
悼念徐志摩的挽联还有很多很多,除了官员兼银行家钱新之的“豪情跌宕,文采风流,新月新诗广陵散;逸兴遄飞,黄泉碧落,奇人奇死破天荒。”略显轻薄之外,其他挽联都情真意切,催人泪下。并非文人名士的表演,而是徐志摩人格力量的驱使。这些人以及无数没有题写挽联的人,与徐志摩都有交往,都有故事。然而,无论交往深浅,故事如何,他们都认可徐志摩的人品,都十分欣赏徐志摩的才华,都特别喜欢徐志摩的诗歌。就连曾经讥讽过徐志摩的鲁迅,面对徐志摩的突然遇难都感到惊讶与惋惜,特地从《时报》上剪下了关于徐志摩遇难消息的报道。
三、 千思万念注笔端
徐志摩魂归故里之后,朋友们对他的思念与赞美经久不衰。文化圈的大人物几乎都写过回忆、悼念志摩的文章(除了左翼作家之外),不少人还写过多篇。我可以列出一大串名字:胡适、郁达夫、周作人、杨振声、王统照、张奚若、陈西滢、梁遇春、吴宓、毛子水、梁实秋、叶公超、林徽因、凌淑华、陆小曼、韩湘眉、张若谷、温源宁、苏雪林、方令孺、郑振铎、陶孟和、沈从文、翟菊农、罗尔纲、偖安平、陈梦家、何家槐、蹇先艾、吴世昌、蒋复璁、刘海粟……笔者认真读过出版物上选载的所有纪念徐志摩的文章,每一篇文章都在述说徐志摩可贵的品德及与之的浓厚的情感,可谓字字泣血,声声带泪。
我所看到的能够确定时间的最早的悼念文章,是外交家、政治家叶公超的《志摩的风趣》,写于志摩罹难第二天。叶公超与徐志摩是好朋友。叶公超写道:“志摩的诗也许不及他崇拜的雪莱,但是他的幽默却远在雪莱之上。这是他胜过雪莱的一点。雪莱之所以始终被他自己的思想和情绪所束缚,都是因为他性格中缺少相当的幽默,……志摩虽死,他的诗文仍在,后世可以无憾。但是我们永久丧失的却是志摩的人,他那种别有的风趣,那种温厚纯真豪爽的性格。”
诗人、散文家方令孺的《志摩是人人的朋友》,写于1931年11月22日,徐志摩去世仅两天之后。方令孺与徐志摩认识不过一年半时间,因为新月社,与志摩有了较多的接触,很快成为好朋友。她回忆了她与方玮德、陈梦家在南京相遇徐志摩的美好情景,可这样的美好却再也没有了。方令孺记载:听到噩耗之后,她与凌淑华、沈性仁以及张若奚夫人,聚在北平凌淑华家,张若若奚夫人垂着泪说“我们这群人里怎么能缺少他呢?”她们经常与徐志摩相聚,志摩的性格、人品让她们信服,与他在一起“我们都忘记了自己——成年人的心——同孩子一样快乐。……志摩有温存的性质,肯为朋友间的事尽心,并且他又是那样有兴致有毅力,能同世界文艺活动衔接……我常想,他那样有无限无边的写作力,是因为他有一个不衰老的心,轻和的性格,同火热的情感。”在她们眼里“总是看见他有灵活的精神,不衰的兴致。……读他的文章,使人想到佛经上所载的迦陵频伽共同之鸟,有彩色的羽毛,有和悦的声音,听的人无不被他感动。”
胡适与徐志摩的关系众人皆知,他们是彼此在人世间最好的朋友之一。他于12月3日写作了《追忆志摩》一文,对徐志摩人生和追求做了一个中肯的评价。胡适在文中引用志摩多首(篇)诗文,来解释和论证徐志摩有悖常规的行为的深层原因和行为逻辑,以此告慰志摩在天之灵。“志摩走了,我们这个世界里被他带走了不少的云彩。他在我们这些朋友之中,真是一片最可爱的云彩,永远是温暖的颜色,永远是美的花样,永远是可爱。”胡适告诉读者:“这十几天,常有朋友来家里来谈志摩,谈起来常常有人痛哭。在别处痛哭他的,一定还不少。志摩所以能使朋友这样哀念他,只是因为他的为人整个的只是一团同情心,只是一团爱。”对于志摩的离婚和再婚,胡适写道:“我们知道这两件事的人,都能明白,至少在志摩的方面,这两件事最可以代表志摩的单纯的噩梦的追求。”胡适首次公布了徐志摩的恩师梁启超给志摩的一封来信和志摩的一封回信,以及志摩给妻子张幼仪请求离婚的信函。志摩给妻子的信中表达了彼此尊重人格,勇敢走出婚姻桎梏的请求。梁公信中的中心思想就是劝志摩随遇而安,适可而止,不要给自己和他人带来痛苦。志摩回复恩师的信中有这样的经典句子:“我之甘冒世之不韪,竭全力以斗者,非特求免凶惨之苦痛,实求良心之安顺,求灵魂之救度耳。……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惟一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胡适说:“我今天发表这三封不曾发表过的信,因为这几封信最能表现那个单纯的理想主义者徐志摩。”胡适告诉大家:“志摩最近几年的生活,他承认是失败的。……他的失败是一个单纯的理想主义者的失败。他的追求,使我们惭愧,因为我们的信心太小了,从不敢梦想他的梦想。”
郁达夫至少写过两篇回忆徐志摩的文章,他与徐志摩是杭府中学同学,感情十分深厚。郁达夫家庭贫穷,志摩没少接济他。据凌淑华《回忆郁达夫一些小事情》记载,郁达夫在燕京大学任教时,一个寒冷的冬天,郁达夫同事集资为他购买的棉袍被穷学生穿走了,他不敢出门了。于是,徐志摩连忙到店里为他购买了棉袍。在《志摩在回忆里》中,郁达夫这样写道:“他的善于座谈,敏于交际,长于吟诗的种种美德,自然而然使他成了一个社交的中心。当时的文人学者、达官丽妹,以及中学时候的倒霉同学,不论长幼,不分贵贱,都在他的客座上可以看到。……志摩现在是死了,但是他的诗文是不死的,他的音容笑貌也是不死的……”在《怀念四十岁的志摩》中写道:“他和小曼的一段浓情,……若在进步的社会里,有理解的社会里,这一种事情,岂不是千古的美谈?”
周作人的《志摩纪念》写于当年12月13日,徐志摩去世不到一个月。作为与新月社对立阵营的文人,他竟然也写了一篇近3000字的怀念文章,让我很意外。周作人在文章里披露:他的桌上摆放着九本志摩的书,有些是志摩送的,有些是被人拿去没还后他补买的,其中志摩没有来得及送他的《猛虎集》衬页上,他特地写上了这样一句话:“志摩飞往南京的前一天,在景山东大街遇见,他说还没有送你《猛虎集》,今天从志摩的追悼会出来,在景山书社买得此书。”周作人的文章绝无半点敷衍,他的每一个字都是真情的流露、诚实的表达。周作人与志摩交往不多,可他却认可徐志摩的文章尤其是为人:“我们对于志摩之死所更觉得可惜的是人的损失。文学的损失是公的,公摊了时个人所受到的只有一份,个人的损失却是私的,就是分担也总是人数不会太多而分量也较重了。……的确如适之所说,志摩这人很可爱,他有他的主张,有他的派路,或者也许有他的小毛病,但是他的态度和说话总是和蔼直率,令人觉得可亲近,凡是见过志摩几面的人,差不多都受到这种感化,引起一种好感,就是有些小毛病小缺点也好像脸上某处的一颗小黑痣,也是造成好感的一小小部分,……”对于志摩的作品,周作人这样评价:“志摩可以和冰心女士归于一派,仿佛是鸭儿犁的样子,流利清脆,在白话的基础上加入古文方言欧化种种成分,使引车卖浆之徒的话进而为一种富有表现力的文章。”
社会学家陶孟和的《我们所爱的朋友》,发表于当年12月8日的《晨报》副刊上,写作时间应该更早一些。陶孟和与翻译家妻子沈性仁都是徐志摩的好友,沈性仁还与徐志摩共同翻译了爱尔兰小说《玛丽·玛丽》等文学作品。陶孟和在文章中写道:“志摩一去不复返了。他的躯体虽死,可是他的优美人格,至少在对于他有亲密的认识的朋友中,永远留着深刻的不能泯灭的痕迹。他的优美的人格曾燃照了他所来往的朋友的生命,……他的诗的风格,他的散文的美丽,他的用字的伶巧,这些自有专家来品题。我们所说的也不是志摩的谈吐的诙谐与趣味,他的议论的精彩,他的思想的敏锐,这些凡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都是不能轻易忘记的。我们现在所要特别提出的,乃是他的做人。……志摩的一生不是自我中心的取者,实在是十二分利他的与者。他追求人生的美,追求快乐,但是他到处显露他自己的美,造出快乐供识者的欣赏与采用。他的礼貌,举止,态度,言语,无处不与人以快感,他是一切人的朋友,我们难以想象有人会做他的仇敌。……济南号的出险结束了一个美的可爱的灵魂,但我们觉得我们的生命上发见了不可弥补的真空,而这个卑污的世界消失了一个高贵的人格。”
作家、教授苏雪林写过两篇悼念徐志摩的文章,其中《北风——纪念诗人徐志摩》写于志摩去世一周内。其实,苏雪林只见过徐志摩两面,一句话也不曾说过,只是远远地看了他几眼,她对徐志摩和她的作品是发自内心的崇拜和喜欢,其怀念文章都比较长,且情义满满。她这样评价徐志摩:“我和诗人虽无何种友谊,对于他却十分钦佩。我爱读他的作品,尤其是他的散文。我常学着朱熹批评陆放翁的口气说他道:‘近代惟此人有诗人风致。’”苏雪林回忆徐志摩在苏州第二女中演讲时的情景:“他那音乐一般的调子,便渐渐地升起了,升出无限抑扬顿挫了,他那博大的人格,真率的性情,诗人的天分,都在那一声一韵中流露出来了。这好似一股清泉起初在石缝中艰难地,幽咽地流着,一得地势,便滔滔汩汩,一泻千里。……他的辞藻真繁富,真复杂,真多变化,好像青春大泽,万卉初葩,好像海市蜃楼,瞬间起灭,但难得他把它们安排得那么和谐,柔和中有力,浓厚中有淡泊,鲜明中有素雅。”在《我所认识的诗人徐志摩》中,她道:“志摩的诗体裁变化多而极速。……你想模仿他已模仿不了,所以我曾戏说别人是用两只脚走路,他却是长着翅膀飞的。”
志摩10多年的好友、“珈珞三女杰”之一的袁昌英,则以小说《毁灭--纪念一个诗人》缅怀志摩,该小说后来发在凌叔华主编的《武汉日报.现代文艺》上。
温源宁是林徽因姐夫,后又成为志摩剑桥同学。他常与徐、林二人游玩于伦敦的河湖街巷。回国后来往频繁。温源宁教授在《徐志摩——一个孩子》中这样评价徐志摩:“徐志摩和女人的关系完全和雪莱一样。也许有些女子以为志摩曾经爱过她,实则他仅仅爱他自己内在的理想的美的幻象,即使是那个理想的淡薄的倩影……志摩之为人,比志摩之作为诗人更伟大。……他的动人的秘密是另有所在的,在他的气质上,他的心灵上。他有个聪明灵活的孩子的气质和心灵,因为志摩是不失赤子之心的人,只是一腔淳朴的天真,对于环境,非常好奇;真伪不辨,醒梦不别,永不恨人,也永不想到人会恨他。”
青岛大学校长杨振声与徐志摩的是相互欣赏、肝胆相照的关系,他们曾经一同救济过沈从文,给了他一些机会和较为稳定的工作。他在《与志摩最后一别》中,有这样的文字:“再谈到志摩的为人,那比他的散文还有趣!就说他是一部无韵的诗吧。节奏他是没有,结构更讲不到,但那潇洒劲,直是秋空的一缕行云,任风的东西南北吹,……他一生决不让人苦闷,决不煞风景!……志摩你去了!我们从今再没有夏日清晨的微风,春日百花的繁茂!我再也不忍看那古城边的夜灯,再也不忍听那荷花池里的鱼跃!假若可以换回的话,我愿把以上的一切来换你,你有那晨风的轻清,春花的热闹,夏夜的荒唐!你回来!我愿放走西北风,一把揪住了你!”
郑振铎的文学之路受到徐志摩的很大影响,他翻译泰戈尔的《飞鸟集》就是在徐志摩的鼓励下完成的。他的《悼志摩》,对徐志摩的评价也是相当之高:“诗人、小说家都是度量狭小得令人可怕的,志摩却超出了一切的常例之外,他的度量的渊渊,颇令人难测其深处。他在上海发起‘笔会’,他的主旨,便在:使文人们不要耗费时力于因不相谅解而起的争斗之中。他本想招致任何派别的文学家,使之聚会于一堂,俾得消泯一切的误会。他很希望上海的‘左翼’文人们,也加入这个团体。同时,连久已被人唾弃的‘礼拜六’派的通俗文士们他也想招致。虽然结果未必能够尽如他意,然他的心力却已费得不少了。在当代文坛上,像他那样的不具有‘派别’的旗帜与偏见的,能够融洽一切、宽容一切的,我还没见过第二个人。”
散文家梁实秋与徐志摩的交往时间不长,但他对志摩的诗文和为人十分钦佩,徐志摩去世之初并没有写悼念文章(是否受了冰心的影响不得而知——他与冰心交往甚密)。多年之后,他写了多篇怀念志摩的文章,新月社中,以梁写志摩的文章为最多。其中五万字长文《谈徐志摩》影响颇大。他在文章中他回顾了志摩遇害后各界的反应、他与志摩之间的友谊、志摩的情感经历和家庭矛盾、志摩的社会活动、志摩作品的影响,尤其是志摩的人格力量。他的文章里有这样的话:“我数十年来奔走四方,遇见的人也不算少,但是还没见到一个人比徐志摩更讨人喜欢,讨人喜欢不是一件容易事,须要出之自然,不是勉强造作出来的。必其人本身充实,有丰富的情感,有活泼的头脑,有敏锐的机智,有广泛的兴趣,有洋溢的生气,然后才能容光焕发,脚步矫健,然后才能引起别人的一团高兴。志摩在这一方面可以说是得天独厚。”梁实秋认为:“事实上志摩是新月的灵魂。……志摩的诗异于他人者,在于他丰富的情感之中带着一股不可抵拒的‘媚’。这妩媚,不可形容,你不会觉不到,他直诉诸你的灵府。”梁实秋感叹:“志摩死了,至今没有人给他编印全集,我认为这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情。”
方玮德与老师徐志摩生前关系不算十分密切,志摩死后他却是志摩最悲切的哀悼者之一,更是志摩最凶悍的捍卫者。他回忆志摩任教南京中央大学时对他的教诲与指点,惋惜志摩的事业还没真正开始,反击一些人对志摩的抹黑。至1935年去世,他写下了近10篇与志摩有关的悼念、评介、批驳类文章。发表于1932年11月14日天津《大公报》上的《志摩怎么了》一文,有这样的句子:“这一年中间,许多人对志摩各有不同的论调,好像志摩这人是盖棺以后无从论定的。……我们要真正明白志摩这个人,只有研究他全生活的内容,至于诗——他唯一的贡献——那不过是他的生活上随时的表现罢了。”一次坐车经过济南,他愤恨地对九姑方令孺说:“假使志摩是皇帝,北平是他的国都,这件惨迹发生以后不怕开山(志摩罹难处——笔者注)没人给它铲平。可现在呢,一座开山不过是我们永久的悲哀的堆积罢了!”(见韩石《徐志摩传》)
英籍汉学家魏雷在他的《我的朋友徐志摩》中,回忆了徐志摩与英国思想文化界巨擘狄更斯、罗素、哈代、康拉德、威尔斯、毕列茨、曼殊斐儿等人之间的交往轶事(徐志摩与萧伯纳的关系也相当不错,不知作者在文中为何没提起),对徐志摩在中英文化交流上的贡献给予高度评价:“徐志摩是中国在战后(指第一次世界大战——笔者注)给我们知识界的一项影响,我们对中国文学艺术所知已不少了,也略懂二者在古代的炎黄子孙中所起的作用,但我们却不太清楚文学艺术这些事物在现代中国有教养的人士中的地位如何。我们从徐志摩身上所学到的,就是这方面的知识。……徐氐是第一个描绘英伦风情和建筑的中国作家,并且写得满纸热情。”需要说明的是,徐志摩能够进入剑桥大学学习,得益于狄更斯的推荐。
阅读了出版物上所有悼念怀念徐志摩的文章之后,我感觉写得最为情深意切、情意绵绵的是以下四个女人的文字:陆小曼、凌淑华、韩湘眉、林徽因。
作为志摩的妻子,陆小曼写过多篇怀念志摩的文章。读过她的文字之后,我相信,她写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的,她是真的醒悟了,后悔了。只可惜志摩已经去了。陆小曼的文章以写于志摩去世一个月后的《哭摩》最为缠绵悱恻,读它的时候,我感受到了绝望无助与痛不欲生。“摩!慢说是你,就怕是苍天也不能知道我现在心中是如何的疼痛,如何的悲伤!……摩,你是不是真的忍心永远的抛弃我了么?你从前不是说你我最后的呼吸也须要连在一起才不负你我相爱之情么?……怨谁好?恨谁好?你我五年的相聚只是幻影,不怪你忍心去,只怪我无福留,我是太薄命了,十年来受尽千般的精神痛苦,万样的心灵摧残,直将我这颗心打得破碎得不可收拾!……我心里的悲痛你知道么?我的破碎的心留着等你来补呢,你知道么?……咳,你叫我从此怎样度此孤单的日月呢?……我也实在惭愧,真也辜负你一片至诚的心了……我一定做一个你一向希望我所能成的一种人,我决心做人,我决心做一点认真的事业,……摩!大大!求你显一显灵吧,你难道忍心真的从此不再同我说一句话了么?……你爱我的心还存在么?你为什么不响,大!你真的不响了么?”陆小曼在《泰戈尔在我家做客》中,记述了泰戈尔第二次来华住在她家的情节。第一次访华,徐志摩给泰戈尔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泰戈尔于1925年2月出版的《在华访谈录》的扉页上印有这样的文字:“感谢我友徐志摩的介绍,得与伟大的中国人民相见。谨以此书为献。”泰此次来华是去美国的中途停留,在华只待了三天,一直住在她家。本来,她和志摩为泰戈尔准备了一间卧室,可泰戈尔却偏要住她与志摩的婚房。诸多细节表现了志摩与泰戈尔非同寻常的友谊,以及他们夫妻俩在泰戈尔心中的地位。从另一个方面展现了志摩的人格魅力。陆小曼的文字看得我都要掉眼泪了。陆小曼固然固执,固然奢靡,可她也不容易,因为与志摩一场不被接受的爱情和不被祝福的婚姻,尤其是徐家对她这个儿媳的不认可,让她饱受折磨,志摩在身边还好,可志摩走了。她的痛苦心情没有人能够完全感知。
凌淑华的《志摩真的不回来了吗?》,写于该年的12月3日。志摩与淑华关系非同一般,据徐志摩的表弟、图书馆学家蒋复璁在《徐志摩先生轶事》中披露,在与陆小曼相恋之前,志摩与淑华的关系十分亲密,徐父对她特别满意,已经将她当作儿媳对待了。泰戈尔第一次来华时,徐志摩负责接待和翻译,梁思成、林徽因、凌淑华等人也参与了接待。网上流传泰戈尔曾经在徐志摩面前夸赞凌叔华比林徽因“有过之而无不及。”笔者查了不少资料,却没有查到出处。自接待泰戈尔活动中相识以后,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他们两人除了无数次的面谈之外,各自给对方写了七八十封书信,平均两天多一封。徐志摩还为凌叔华的第一部小说《花之寺》作序,这是他此生唯一给他人写过的序。可惜,徐志摩后来选择了陆小曼。没有了爱情却还把彼此当作最信任的知己,可见徐志摩的魅力,可见凌淑华的修养。此次,徐志摩回北平前三天,他还与凌淑华通了电话。凌淑华的悼念文字其情也真,其意亦浓,看了让人落泪。:“我不相信,志摩,你这样一个人肯在这时候撒下我们走了的。……我真不相信你永远不回来了,志摩!我们这群人没有了你这样一个人,我们怎样过这日子?……现在这世界只有一日比一日丑化贱化,为什么你竟忍心偷偷的先走了呢?……志摩!我并不是编些话来哄你欢喜,说你是能干人……你的性情,脾气,努力,已经证明你的寻求……完了,完了,‘让你的泪珠圆圆的落下,为这长眠的美丽的灵魂’真可怜吧,我此刻还得用你的话来还你,再也想不出一句美的句子了,也许是永远想不出了!志摩,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韩湘眉教授在《志摩最后的一夜》中,深情描绘了徐志摩上飞机前夜,在南京与她和杨杏佛、何竞武、张歆海(韩丈夫)相聚的情景,表达了发自灵魂深处的痛惜与悔恨。他们的关系十分融洽,志摩来韩湘眉家如同回自己家一样,时常在那里聊天、吃饭、休息。那天,韩湘眉夫妻因晚上有约不在家,志摩便去了何竞武家,晚上9时又来到韩家。她写道:“志摩!我们若早想到这或是我们此生末次的叙会,那即是渥林缤诸神的宴会也不去了。现在呵!志摩!我们空留无穷的怅惘与懊丧。”韩湘眉文中描述徐志摩那天穿着又短又小的西服,西服的腰间还有一个大洞,言辞间流露出无限的心痛。那晚,他们是在嬉笑中度过的,韩湘眉曾经担忧志摩坐飞机不安全,志摩却说,让小曼做风流寡妇去。她还回忆了徐志摩与他们夫妻俩的友谊以及与他们孩子之间的亲热互动,并写道:“我们常说,只有志摩可同时作祖,父,孙,三代的朋友。”韩湘眉还写道:“你与我的信,曾有‘见到你们如同见到幸福’,我们每次见到你也就忘却了尘世的倦烦。”因为何竞武家离机场近,深夜,志摩又要回何家。离开韩家时,志摩“极温柔的,似长兄的,轻吻了我的左颊,谁想到这便是你永诀的表示了!”志摩的离去,让韩湘眉十分内疚,“我既问起飞机,为何不追究下去?我第二天为何不起早去送你?那天有雾也许把你劝回。从此我要天天问这永没有回答的问句了。”志摩的离开,让韩湘眉背负了沉重的心理包袱,“我们坐在这曾经作过你卧室的房间,对着这一炉熊熊的火,心里却只有冰霜。”韩湘眉只能这样慰藉自己:“志摩!你已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江上的清风,山中的明月,都映带着你的灵光。志摩!你是一首永不朽灭的,美妙的,伟大的诗!”
林徽因写过两篇悼念志摩的文章以及多首与志摩有关的诗。真挚的感情辅以优美的文笔,让林徽因回忆志摩的文章格外绵长。林徽因的文章写得比较克制甚至有些刻意,描写多于抒发,远不如陆小曼、凌淑华、韩湘眉的文字让情义肆意流淌,比如她一口一个“朋友”,一口一个“我们”,其实一直用“志摩”多亲切!林徽因毕竟是一个写作高手,她的克制的文字里仍然流露出深沉的内容:“这以后许多思念你的日子,怕要全是昏暗的苦楚,不会有一点点光明,除非我也有你那美丽的诗意的信仰。……志摩的最动人的特点,是他那不可信的纯净的天真,他站在雨中等虹,他甘冒社会的大不韪争自己的恋爱自由;他坐曲折的火车到乡间去拜哈岱;他弃博士一类的引诱卷了书包到英国,只为要拜罗素做老师……”(《悼志摩》)“今天是你走脱这世界的四周年!朋友,我们这次拿什么来纪念你?前两次用香花感伤地围上你的照片,抑住嗓子底下叹息和悲哽,……去年今日我意外地由浙南路过你的家乡,在昏沉的夜色里我独立火车门外,凝望着那幽暗的站台,默默地回忆许多不相连续的过往残片,直到生和死间居然幻成一片模糊,人生和火车似的蜿蜒,一串疑问在苍茫间奔驰。”(《纪念志摩去世四周年》)林徽因一直在为志摩辨护,为他的爱情追求,为他的文学创作,为他的为人处世。她写道“诗人的志摩用不着我来多说,他那许多诗文便是估价他的天平。我们新诗的历史才是这样的短,恐怕他的判断人尚在我们儿孙辈的中间。……志摩的兴趣是极广泛的。……他早年很爱数学,他始终极喜欢天文,……他曾经译过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他常向思成说笑:‘任公先生的相对论的知识还是从我徐君志摩大作上得来的呢,因为他说他看过许多关于爱因斯坦的哲学都未曾看懂,看到志摩的那篇才懂了。’”(《悼志摩》)
徐志摩遇难后六天,冰心给梁实秋的信中写道:“人死了什么话都太晚,他生前我对着他没有说过一句好话,最后一句话,他对我说的:‘我的心肝五脏都坏了,要到你那里圣洁的地方去忏悔!’我没说什么,我和他从来就不是朋友,如今倒怜惜他了,……谈到女人,究竟是女人误他?他误女人?也很难说。志摩是蝴蝶,不是蜜蜂,女人的好处就得不着,女人的坏处就使他牺牲了。”也算是悼念徐志摩的文字中唯一的另类了。不过,冰心所说也并非完全没有理由,从某种意义上说,徐志摩确实是被女人害了,同时不少女人也被他所害(对他着迷)。据韩石山等人称,鼎鼎大名的赛珍珠就曾经向他写过求爱信。袁昌英对志摩的感情也相当深厚。冰心与他是否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要不,何以与林徽因反目成仇?对徐志摩心生厌恶?冰心夫妇与林徽因夫妇曾经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呢!仅仅因为徐林“作风不正”,“作风不正”的人多着呢!陆小曼的母亲也说过这样的话:陆小曼的母亲说过这样的话:志摩害了小曼,小曼也害了志摩。
很多人觉得徐志摩朝秦暮楚,是个“渣男”。徐志摩在妻子怀孕后向她提出离婚,确实有点“渣”。然而,徐志摩与张幼仪的离婚是公开的,还登了报,也算是“光明正大”了。“抢朋友妻”也不够地道,但也没有耍阴招、使手段。那个时候比徐志摩“渣”得多的名流多的是,难道让原配在家里当保姆、自己在外面另组家庭不“渣”?难道强占师母不“渣”?难道与学生恋爱不“渣”?难道与小姨子通奸不“渣”?难道让女粉丝怀孕流产、始乱终弃不“渣”?……因为徐志摩不遮不掩?因为徐志摩敢做敢为?因为徐志摩更讨女人喜欢?因为徐志摩是富二代?或因为徐志摩刻在骨子里的优雅及无需提醒的真诚?徐志摩曾经对张歆海这样解释他为什么离不开女人:“没有女人,哪有生活?没有生活,到哪里寻找诗?寻找美?我生来就爱美,美在哪里?在自然,自然中最美的是什么?是女人。女人是上帝最得意的作品。”(见《天空多么希腊》)是不是有点像贾宝玉?是不是应该对徐志摩多一分理解?应该说明的是,徐志摩虽然多情,但他从不滥情,从不在感情上玩阴谋诡计。风流却不下流。这一点要高过很多人。
四、风霜雨雪铸诗魂
在所有没有血缘与法律关系的人中,前妻张幼仪对徐志摩和他的家人最为用心、最有情义。志摩去世后,在陆小曼以伤心过度不予理会后事的情况下,她不顾身份尴尬,为徐家承担起重任。将志摩的丧事办得热烈、体面。此前此后的日子,她精心照料志摩的父母,关心志摩的生活(志摩还常常向她借钱),为志摩的父母养老送终。晚年的张幼仪对侄孙女张邦梅说过这样的话:“如果照顾徐志摩和他的家人可称为‘爱’的话,我大概爱他吧。在他一生当中遇到的几个女人里面,说不定我最爱他。”(《小脚与西服》)
不仅仅是张幼仪,张家人对徐志摩也是好得离谱。张幼仪回忆:当年四哥张嘉璈给浙江都督朱瑞当秘书,巡访杭府中学时遇见了上学的徐志摩,被他的文采所倾倒,立刻跑去徐家为妹妹张幼仪提亲。(蒋复璁称,因徐父在蒋百里家结识了张公权,于是促成了两家联姻)。两人订婚后,六哥帮张幼仪运了一大船嫁妆去了徐家。回来时,神采奕奕地对张家人说:徐志摩才高八斗,是个难得的乘龙快婿。1921年,当旅居伦敦的张幼仪将徐志摩欲与自己离婚的消息写信告诉在巴黎上学的二哥张嘉森时,二哥回信的第一句竟然是:“张家失徐志摩之痛,如丧考妣”;当张幼仪将徐志摩遇难的消息告诉八弟张嘉铸时,“他开始在电话那头啜泣。”九弟张禹九为了追随徐志摩的脚步,先后去了克拉克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就读,只因为徐志摩曾在那两所大学读过书。徐志摩与陆小曼结婚时,九弟张禹九盛装出席婚礼。他还加入了徐志摩创办的新月社,成为了新月派的诗人。旅居美国的张禹九告诫孙女张邦梅:“对徐志摩一定要手下留情。”他临死前交代后人:“我的葬礼上,不要念圣经,念几首徐志摩的诗就行了。”(见《小脚与西服》)很多人不理解,张家人一个个出类拔萃,活跃于政界、商界、学术界、文化界,可谓大名鼎鼎,为何对于一个抛弃自己姐妹的文人如此宽容、如此崇拜?张幼仪对侄孙女的解释是:因为徐志摩太有才了。可是,仅仅是因为徐志摩有才吗?
徐志摩去世后,他的父亲每个月给予陆小曼300大洋的资助。1944年徐父去世后,每月300元大洋由张幼仪负责转到陆小曼的帐户上,直到1949年,翁瑞午来找张幼仪,说他有能力供养陆小曼为止。(蒋复璁称:给小曼的生活费为每月299元,徐父去世后由他转交小曼)。
张幼仪的口述传记书名为《小脚与西服》,不少人看到书名以为张幼仪是小脚女人。其实,张并非小脚。其实,小脚与西服的“典故”来自张幼仪。那时,她与志摩旅居伦敦,一日,志摩将小脚女人袁昌英带至家中吃饭。袁昌英走后,志摩问妻子对袁的印象如何?张幼仪以为袁是志摩挑选的姨太太,便回答说:“她看起来很好,可是小脚和西服不搭调。”于是,徐志摩抓住时机说“我就是知道,所以我才想离婚。”
徐志摩去世后,徐志摩的朋友们都疏远了陆小曼这个昔日的交际花。陆小曼干脆闭门谢客,不再参与任何社交活动,可她却与翁瑞午正式同居了。胡适曾经给陆小曼写信,要求她断绝与翁的关系,他负责小曼的生活费,被陆小曼拒绝了。陆小曼对外人的解释是:翁瑞午陪同了我这么多年(帮她推拿按摩),我不能忘恩负义。抛开对志摩的感情不谈,她也算是“知恩图报”、“有情有意”了。不过,陆小曼还是践行了她在志摩灵棂前的的誓言:选编徐志摩全集。在志摩学生赵家壁的协助下,于1935年完成了10卷本《志摩全集》的编辑,由于战乱等原因,直到陆小曼去世,《志摩全集》都没有出版。陆小曼于1965年4月在上海去世,去世时身边无一亲人。她留下遗言要与丈夫徐志摩合葬。小曼的表妹夫写信给志摩儿子徐积锴,传达小曼的遗言。徐积锴以爷爷从未承认陆为徐家儿媳、父亲离开上海去南京乘机北上前,陆小曼用烟枪砸过他,父亲死后陆与翁瑞午姘居,三条理由回信拒绝了陆小曼的请求。陆小曼的遭遇让人唏嘘心疼。
不管有多少人为林徽因辩解,也不管林徽因在朋友、子女面前如何否认,都无法让人相信,她与志摩之间没有爱情。看看她在英国写给志摩的告别信:“我忘不了,也受不了那双眼睛。上次您和幼仪去德国,我、爸爸、西滢兄在送别你们时,火车启动的那一瞬间,您和幼仪把头伸出窗外,在您的面孔旁边,她张着一双哀怨、绝望、祈求和嫉意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我颤抖了。那目光直透我心灵的底蕴,那里藏着我的知晓的秘密,她全看见了”;看看她的情诗:“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澄蓝的天上托着密密的星。那一晚你的手牵着我的手,迷惘的星夜封锁起重愁。……那一天你要听到鸟般的歌唱,那便是我静侯你赞赏。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乱的花影,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看看她将志摩失事飞机的一块残骸一直挂在卧室……据张幼仪回忆:1947年底,她到北平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有人找到她,说林徽因在四牌楼中央医院住院,将不不久于人世,想见张幼仪一面。于是,张幼仪带着儿孙来到了林徽因病房,多年后两个情敌再次相见,其内心的思绪应该是语言无法表达的。有一种流传的版本称:林徽因对张幼仪说:“终于得见了,幼仪,我欠你的,对不起!但我不后悔。”可张幼仪的口述传记上是这样说的:“见面的时候,她虚弱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望着我们,头转到这边,又转到那边。……我想她当初之所以想见我,是因为她爱徐志摩,想看看他的孩子。尽管她嫁给了梁思成,她还是爱着徐志摩。但如果她爱徐志摩,为什么她在他离婚以后,还任由他晃来晃去?那是爱吗?”(《小脚与西服》)陈从周《徐志摩:年谱与评述》有如下内容:“从周再案,是年林徽音在英,与志摩有论婚嫁之意,林谓必先与夫人张幼仪离婚后始可,故志摩出是举,他对于徽音倾倒之极,即此可见,而宗孟曾说,‘论中西文学及品貌,当世女子舍其女莫属’。后以小误会,两人暂告不欢,志摩就转舵追求陆小曼,非初衷也。”
凌淑华致陈从周的信中表示:她与志摩是兄妹关系。她还说:“说真话,我对志摩向来没有动过感情,我的原因是很简单,我已计划同陈西滢结婚,小曼又是我的知己朋友。”(实则是徐与陆恋情公开后,她才与陈确立关系)。有人说,凌淑华是赌气与陈西滢结婚的,这话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以凌陈二人婚后不久即同床异梦的夫妻关系,以及几十年来长期处于分居状态来看,陈西滢并非凌淑华的理想人选。徐家人一直保持着对凌淑华的好感,直到后来徐志摩去世了,他的父亲徐申如还托硖石人历史学家吴其昌带话给凌叔华,希望能给徐志摩的碑题字。志摩的表弟蒋复璁说,志摩与陆小曼关系加速,皆因徐父来志摩处看望儿子时,志摩拿淑华信给父亲看时,误拿了陆小曼的信,当时小曼的丈夫王庚也在场,徐与陆的地下情爆光,让二人无路可退了。蒋复璁认为,陆小曼对志摩的追求也十分猛烈,“因为陆小曼参加新月社,自然和志摩很熟,当时志摩恋林失败,正在此时,小曼予志摩照顾周至,饮食与衣服,日常赠送,我那时几乎每日到志摩处,颇觉这位王太太对志摩的照顾有逾友谊。”(蒋复璁《徐志摩先生轶事》)笔者也觉得,如果没有陆小曼的出现,志摩与淑华应该能够走到一起。那么,志摩的命运就可以改变了。可惜,事实就是事实,假设毫无意义。
女人尤其是名女人,上了年纪之后,总是变得谨小慎微,对于“违规”情感总是极力否认。也算人之常情(凌淑华的否认似乎更好理解一些)。无论她们与志摩是什么关系,情真情假,情深情浅,到如今,都随志摩一道驾鹤西去了。
1969年,在张幼仪和梁实秋、蒋复璁的共同努力下,中国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六卷本的《徐志摩全集》。1983年,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将陆小曼、赵家壁选编的《志摩全集》改为五卷,以《徐志摩全集》之名出版。2005年天津人民出版社的《徐志摩全集》,是当时收入徐志摩作品最全的一个版本,它的编者是韩石山,采用“分类编年体”的体例编辑。2019年,韩石山又在天津版的基础上选编了10卷本的《徐志摩全集》,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另外,志摩的表妹夫陈从周编撰了《徐志摩年谱》,1949年编者自费印刷了500本,1981年由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影印本。2008年,上海书店出版社又出版了陈从周编写的《徐志摩:年谱与评述》。为研究徐志摩保留了很多原始资料。至于徐志摩的文选、传记、研究论文,不说多如牛毛,也是相当之多了。就大陆而言,徐志摩研究贡献最大者当属韩石山与陈从周。由韩石山选编、撰写的徐志摩全集、选集、传记多达10余种,仅传记就有四部。陈从周长期用心收集徐志摩的轶稿和资料,1949年前即编撰了《徐志摩年谱》,为徐志摩研究保留了很多珍贵的史料。随着2000年台湾电视剧《人间四月天》的播出,带来了徐志摩阅读、研究的新高潮。到目前为止,徐志摩也是广大读者最感兴趣的民国作家。
可是,当初在发言中、文章里慷慨激昂要为志摩编印全集、设立徐志摩文学奖的胡适、林徽因等人,却没有为志摩著作出版做过多少事,更不用说设立文学奖、为志摩作传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志摩去世不久,胡适、林徽因逼迫凌淑华交出志摩委托凌淑华保管的“八宝箱”(内有志摩的日记、书信、文稿,尤其存有“康桥日记”)时,一个个都说是为了编志摩全集,为志摩作传。凌淑华在志摩去世后,也表示要为志摩写传,据说志摩父亲亦向她提出过这样的要求。然而,不知何故不了了之。
我读过林徽因就“八宝箱”问题写给胡适的多封私信,不是报怨凌淑华不肯交出“康桥日记”,就是指责凌淑华态度暧昧,再就是声称“康桥日记”被凌淑华私藏了部分,甚至还借徐志摩之名,言凌淑华古怪、小气。在1932年春林徽因写给胡适的信中,她觉得志摩的英文日记原文并不好,“年轻得厉害”,而且涉及到的人都还健在,现在出版不合适。她还说,出版志摩的传记“暂时也没有赶紧必要”。既没有编全集,也没有写传记,可志摩的日记、书信却失踪了(陆小曼的日记还给了她),林徽因说“康桥日记”被凌淑华撕去了四页,胡适说志摩的部分资料又还给了凌淑华。
1982年10月15日与1983年5月7日,凌淑华在致陈从周的两封信中说,志摩去欧洲旅行之前将箱子交给她保管,并说“若我有意外,叔华,你得给我写一传记,这些破烂交给你了!”她告诉陈从周,她既没有撕掉志摩的日记,胡适也没有把资料还给她。她说她背了几10年的锅,现在才知道。凌淑华回忆起当时胡适、林徽因等人不断逼迫,沈性仁、陶孟和、叶公超、陈之莲、杨今甫等人不断劝说,都希望她将志摩的资料交出来。她说“那时林徽因应该是最积极的一个”。她说:“我只知我既应允了志摩为他保守他的遗稿等物,只能交与他的家属如小曼,别人是无权过问的。”她认为:“大约是林和她的友人怕志摩恋爱日记公开起初,淑华保留了志摩的半册日记,后胡适写信威逼,不得已交给了胡。(有胡凌书信为证)。了,对她不利……”可惜,她没有坚持原则——尽管她交代胡适看后转给陆小曼。我一直很困惑,徐志摩的私人物品,除了陆小曼和志摩的家人,谁有资格索取?编全集也好,写传记也好,不都需要陆小曼授权吗?在这个问题上,凌淑华也有责任,不是和小曼是知己吗,不能亲手交(寄)给她?结果是,志摩的东西被他的好朋友弄丢了。有一点是无法否认的,“康桥日记”是在林徽因处弄没的。这不说不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从已经出版的志摩书信和日记来看,尤其是他写给凌淑华的几封信来看,他的文字都是优美的散文,其史料价值就更为珍贵了。凌淑华在致陈从周的信中也说,志摩写给她的信“那是很美的散文”,她在《武汉文艺周刊》上发表了志摩写给她的多封书信(据韩石山先生考证:淑华在《武汉文艺周刊》上发表了志摩写给她的六封信),她手上既没有原稿也没有了报纸,十分惋惜。从陈从周的文章中得知,小曼去世前,曾托人将一批徐志摩的遗稿转交他保管,其中就有淑华致志摩的多封书信。(不知志摩给淑华其他书信怎么不见了?)徐志摩后人也寻找过“八宝箱”。他的孙子徐善曾在《关于祖父的“八宝箱”》中说,“‘宝箱’对于我讲确实是宝贝,里面的信件可以验证历史的真实性。我也试着寻找宝箱,但很遗憾,它浪漫地消失了。”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太不应该了,而且是在胡适这样一个以理性、公道著称的大人物的操作下。不管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徐志摩日记、书信等资料的遗失,都是一些人永远洗刷不掉的耻辱。
胡适和徐志摩是我最尊敬的两位民国文人。可胡适也有两件事做得很不得体:一是1925年时,横蛮地批驳徐志摩的“旅苏联日记”;二是将徐志摩的“八宝箱”弄丢了,让一代又一代徐志摩的读者长叹不已。
上世纪80年代,在故乡百姓的请求下,政府拨款将徐志摩的墓地迁葬到西山北麓白水泉边。徐志摩的表妹夫、著名建筑学家、同济大学教授陈从周设计并撰迁墓记。徐志摩现在的墓园呈新月形,喻示新月派的灵魂人物,墓两侧以水泥浇制两块诗碑。左侧诗碑《偶然》名句: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右侧诗碑《再别康桥》首段: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2005年设立的中国(海宁)·徐志摩诗歌节,成为中国三大诗歌节之一,甚至还走出国门开展活动。
济南人对志摩特别有情。多年来,济南文学爱好者多次自发组织纪念徐志摩活动和徐志摩作品分享会。2017年,山东省社科院 、济南市文联、长清区政府 、部分省政协委员以及九三学社济南市委领导 、山东省通俗文艺研究会、济南徐志摩研究会的成员、长清大学城高校区,声势浩大地纪念徐志摩诞生120周年。就在遇难地,徐志摩纪念园建了起来;在山脚下,徐志摩花园建了起来;一本专门为纪念徐志摩的民间刊物也印了出来。2021年11月19日,山东省中国现代文学学会、山东省写作学会、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济南作家协会在济南徐志摩文化公园举行了徐志摩逝世90周年纪念活动。活动包括诗魂题字揭幕仪式、宣读祭文、学术研讨会等。
2008年11月9日,徐志摩的母校英国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在剑河畔为徐志摩立下了大理石诗碑。碑上镌刻徐志摩两句诗: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2017年1月15日是徐志摩诞辰120周年,剑桥大学国王学院举办了“剑桥诗人徐志摩120周年诞辰纪念”活动。2018 年 8 月 10 日,在第四届剑桥徐志摩诗歌艺术节上,“徐志摩花园” 正式向公众开放。
杭州徐志摩纪念馆是一个热门的打卡点,吸引了许多年轻人前来参观。纪念馆内经常举办与徐志摩相关的活动和展览。
徐志摩的读者中有一位叫罗烈洪的“铁杆摩粉”,自2011年始,每年组织全国摩友于志摩罹难日往硖川徐志摩西山墓凭吊诗人。 2011年,罗烈洪先生在百度贴吧发起悼念徐师志摩云游80周年的公祭活动,全国摩友响应号召,连夜折千纸鹤1119只,以绳串之,悬于墓周,以纪念11月19日志摩罹难,又献鲜花数十束,奉以糕果,复燃香烛以祭之。
主要资料来源;
《徐志摩传》(韩石山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1年2月)
《难忘徐志摩》(韩石山选编,昆仑出版社,2001年5月)
《云游——朋友眼中的徐志摩》(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11月)
《吻火——朋友眼中的徐志摩》(江西教育出版社,2017年11月)
《回望——家人眼中的徐志摩》(江西教育出版社,2017年11月)
《云游——陆小曼回忆徐志摩》(江西教育出版社,2017年11月)
《情愿——林徽因回忆徐志摩》(江西教育出版社,2017年11月)
《旧梦——表弟眼中的徐志摩》(江西教育出版社,2017年11月)
《小脚与西服——张幼仪与徐志摩》(美.张邦梅著,中信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17年4月)
《徐志摩书信集》(韩石山编,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年6月)
《非才子的徐志摩》(韩石山著,文汇出版社,2021年5月)
《天空多么希腊——徐志摩与邵洵美》(陶方宣著,新华出版社,2016年9月)
《徐志摩:年谱与评述》(陈从周著,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年12月)
倪章荣,笔名楚梦。男,湖南澧县人,居长沙。作家,文史学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南大学文学院客座教授。在《中国作家》、《芙蓉》、《芒种》、《作品》、《绿洲》、《湘江文艺》、《湖南文学》、《厦门文学》、《南方文学》、《佛山文艺》、《西北军事文学》、《同舟共进》、《书屋》、《看世界》、《粤海风》等国内刊物及《领导者》、《阳光》、《二十一世纪评论》、《世界华文文学》、《新中原报》等香港、美国、加拿大、东南亚中英文期刊发表文学和文史作品200余万字。著有《邪雨》、《红色引擎》、《许佳的夜晚》、《去和爸爸过年》、《旧鬼》、《在军营里成长》、《1976年的秋天》、《陪葬》、《温床》、《无毒蛇》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发表《宋教仁之后的民国宪政》、《孙中山与中国现当代政治格局》、《作为政治家的宋教仁》、《重写民国史》、《辛亥革命深思录》、《“五权”与“三权”》、《关于士大夫与知识分子的思考》、《罗伯斯庇尔与法国大革命》、《一个伫立在法理之上的国家》、《民国才女和她们的命运》等文史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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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行编辑:艾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