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老房东《纪实文学》
访方正老人系列之二
陈业冰
吉山战斗前,《泰山时报》编辑部人员主要跟随泰山地委活动。编辑誊刻好的稿件由经理部武装人员接送到印刷厂。我曾经跟随护送人员去过几次上王庄的印刷厂,也去过几次设在雪野区的小篓村印刷厂。
吉山战斗时,当我们善后人员在地委高启云部长带领下,离开刘白杨村到达高白杨村东时,吉山方向传来密集的枪炮声,听阵势敌人是有备而来……。报社编辑部和地委电台部的同志都是非战斗人员,为了保护电台和编辑部机关,高启云毅然决定改变行军路线,从凤凰山下的曼里村穿插至法山峪,爬上吉山北面的潘家崖村。这时,枪声逐渐停了下来。我们都急着下山去看看,但高部长认为下山去无济于事,还是保护电台和编辑部要紧。在不停的转移中,我们来到了坐落在悬崖边上的逯家岭村,又登上了卧铺村东面的摩云岭。站在摩云岭上,已经看到博山城的电灯亮了。高部长说:“不知道上王庄的印刷厂怎么样了,我们到那里看看情况吧。”于是,一行十几人摸黑下山来到上王庄,幸好印刷厂完好无损。印刷厂的邹明主任和经理部的燕益明主任与上王庄群众一起为我们做饭。
印刷厂设在村西靠山根的一户较富裕的人家。户主范金明,一个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精明能干、热情豪爽的庄稼汉。他妻子王氏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和善人。他的儿子范玉瑞,才十三岁,已是一个跟父亲下坡种地的好把式了。印报的石印机就设在他家南屋的二层楼上,叫二层楼,其实是用青石垒砌的摞屋子,每层不过二十平米。因为没有楼梯,上下要靠木梯。当工作人员工作时,将木梯抽掉藏在一旁,不大的门口用石板挡住,一般情况下不易被人察觉。
(《泰山时报》印刷厂在范金明家的旧址)
这天晚上,我们编辑部的几位同志就挤在范金明家的西屋里。西屋借山势建在离天井高两米的石台上,进出要登十几级石阶,也很有住在二层的感觉。朝西的后墙有一个小暗门,平时用木橱挡着,如发生意外,可从此门直接进入西山。
第二天,范金明把自家的一只大山羊杀了,在附近的山坡地里架起大锅煮熟了,说是为同志们压压惊……,刘莱夫书记召集大家凑钱给范金明,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要,他说:“这样太见外了,为了打鬼子,有多少同志献出了生命,他们远离家乡来到这里抗战,撇家舍业,我连一只羊也搭不上吗?”同志们只好排队领羊肉羊汤……
就在这一天,我夫人王庆芬从泰北来到了上王庄,组织上决定,把范金明家的西屋暂时给我二人住,其他同志分散到周围农家。
一天后,刘莱夫、高启云等地委领导奉命与廖荣标司令员会合,重新组建泰山地委,廖荣标兼任军分区政委并主持地委工作。从此,地委跟随军分区主力活动在莱北与章丘、淄博交界的山区。茶业区全境成为这个活动区域的中心地带。很长一段时间,报纸的印刷任务主要放在了上王庄村。为了方便印刷,编辑部不再与地委绑在一起,而是在上王庄村周围的下法山、中法山、上法山、卧铺、潘家崖村随机流动,而我隔十天半月回上王庄与王庆芬相聚。
十一月的一天,编辑部、经理部、印刷部在上王庄的印刷厂召开会议,报社代理总负责人宫达非主持会议。参加会议的还有上王庄村党支部的三名同志,茶业区抗联队长——爆炸大王李念林与范金明作为党员特邀参会。宫达非说:“印刷厂落在这里已经两年多了,虽然在当地党组织、民兵、群众的全力保护下,没遭受任何损失,但我们不能存侥幸心理,时间长了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天,召集大家来主要研究、商讨一个稳妥的办法。”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提出了几种方案,但都不太理想。范金明说:“我有个设想,请同志们琢磨。村西北有条柿子沟,离这里不足三里地,沟里是我家的几亩地。前几年为了种地方便,在靠北山崖的地方盖了两间石屋子。柿子沟沟深路险,三面悬崖连接成怀抱一般,只有沟口一条小路可通,因为沟里没有别人家的地,所以很少有人进去。我们把石印机安放在那里,经理部还住在俺家,编辑部又不在这里,这样分离目标就小多了。一旦鬼子进了村也很难找到石印机,工作人员可轻装进山躲避。”大家一听这个办法好,都纷纷表示赞同。
当天夜里,民兵联防队的二十几名人员帮助我们把石印机抬到了柿子沟的石屋里。石屋的西侧一股清泉从石缝里流出。我不得不佩服范金明的精明。从此我们便经常在夜里来到这仙境般的柿子沟。
范金明安排儿子小玉瑞赶着自家的羊群在柿子沟的出口周围放牧。表面是放羊,实际是放哨,防止任何陌生人进入柿子沟。茶业区联防队和上王庄村里的民兵也积极配合,在柿子沟周围放哨和巡逻。
(如今已98岁的范玉瑞)
1943年春天的一个下午,下王庄村一位姓蔡的放羊娃撵着羊群来到柿子沟口。小玉瑞截住了他说:“柿子沟是俺家的,谁都不能进去。”那孩子也不是个赖茬,硬赶着羊群进沟,还一边大骂:“是你家几辈祖宗过下的?你霸占下就成了你家的,这和土匪恶霸有啥差头?”玉瑞一看急了,从两米多高的石堰上跳下来,二人扭打成一团,直到都筋疲力尽,坐地喘息。玉瑞手捂着被抓破的脸说:“你打伤了我,回家让俺爹找你爹赔粮食去。”那娃一看玉瑞脸上的血从指甲缝里留下来,害怕了,起身赶着羊群去了西南峪。
我妻子王庆芬的到来,为范金明大哥增添了不少麻烦。她是一个不愿安静的人,刚来就要求组织上安排工作,经报社和茶业区党组织商议,还是让她继续做区妇救会工作,这是她在泰北时熟悉的工作。于是,她以全部身心投入到发动妇女、宣传抗日、服务抗日的工作中去。
这年春末的一天,突降大雨。下午王庆芬回到住处时已经在雨中浸泡了三个多小时,晚上开始发高烧,捂上两层被子还直喊冷。挨到天亮,整个人烧得糊里糊涂。我忙找来范金明,他跟父亲学过多年中医,给部队好多指战员治过病。他搭脉诊试一下说:“弟妹这是寒湿入里,搅动心脉,这不是普通的感冒。这种病首先受损伤的是脾胃,等一会就可能出现上吐下泻。往常用生姜、胡椒等发汗排出寒湿之气就没事了。但这次要用扶正袪寒之方:藿香、苏叶、苍术、陈皮、厚朴、白芷、茯苓、半夏、甘草。这些药以温热散寒、扶中理气为主,其中藿香、苏叶、茯苓、陈皮我手中已经没有了。”他想了想说:“我让你大嫂熬一碗姜汤让庆芬喝下去,我去一趟明水城把药抓齐,顺便捎一些常用药来。明水顺济堂的店主是我的老朋友。走近路翻过偏草岭来回也就七十多里,估计有两三个时辰就回来了。我走后,方老弟要不断按摩庆芬的风池、凤府、足三里三穴。”说着他把三穴的位置指给我看,并示范按揉的动作。
范大哥走后,庆芬就开始呕吐,接着拉肚子,前后折腾了一个时辰。下午1点多,范大哥满头大汗的回来了,衣服被汗水浸透。但他顾不得擦把汗,赶紧配好药放进大嫂早已准备好的砂锅里。一个小时后,药煎好了,庆芬喝下满满两大碗,不一会身上开始发汗,出会儿汗再喝一碗药渣熬的汤。到了晚上,庆芬说浑身象卸了重担,舒服多了。范大哥说:“明天就不要紧了,要注意别再受凉,更不能淋雨,要多喝开水。”
望着庆芬恢复了精神,看着范大哥疲惫的样子,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范大哥,你为我们付出的太多了。大部分的住房,柿子沟的石屋和土地,平时吃的用的,还有用来做掩护的羊群,这两年,你没有卖一只,隔三差五就给我们宰一只改善生活。更可贵的是你一家为抗战付出了全部精力,不顾一切可能带来危及生命安全的后果。范大哥,你是我们八路军的恩人,是千万淳朴善良、勇敢执着老区人民的代表。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
就这样,我夫妻二人住在范大哥的西屋里,一住就是一年多。这一年多来,已记不清吃了范大哥多少顿饭,记不清烧了范大哥多少柴,记不清有多少次范大哥为保护印刷厂和经理部、编辑部人员而与死神擦肩而过……
1978年,我与夫人重回上王庄。二层石楼未动,西屋未变,但范大哥人已仙去。睹物思人,无限怅然,人世沧桑,岁月流光……
当年的小玉瑞已是50多岁的人了。尽管风吹日晒,繁重的劳作使他看上去有些显老,但身体还算健壮。谈起当年的趣事,引起一阵哈哈大笑……。柿子沟的石屋还在,石泉依旧清凛。玉瑞说那是他常去的地方,只有到了那儿,才可以静静地回忆起当年的石印机和那些可亲可敬的叔叔们的面孔。
1994年,我与夫人再一次踏上茶业老房东们的这片热土,想起那些为抗战做出巨大牺牲的老区人民,我无以回报,将一万元钱和240套历史书册捐献给汪洋中学,那是汪洋等烈士们牺牲的地方……
陈业冰,济南市莱芜区人。中国网络作协会员、山东省作协会员、济南市作协理事、《雪野》杂志主编、原济南市签约作家。在《大众日报》《齐鲁晚报》《济南日报》《当代小说》等报刊发表作品100余万字。报告文学《赤诚大义房公训》发表后,引发关注,促使房公训老人被评为2016年度全国道德模范,受到国家领导人亲切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