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诗笺,漫煮中秋月
卢春文
中秋夜渐深,案头的灯晕开一圈暖黄,我指尖拂过那叠写满中秋诗词的笺页,纸页上的墨字像沾了月光,轻轻一碰,就漫出满纸的清辉。窗外的桂树不知何时落了瓣,一片金黄飘进窗棂,落在 “洞庭青草,近中秋” 的句子上,恍惚间,竟像是古人把千年的月色,都折进了这字里行间。
最先漫进心头的,是张孝祥笔下的洞庭。闭眼一想,那 “玉鉴琼田三万顷” 该是怎样的壮阔?月光洒在湖面上,没有一丝风,水面像磨亮的玉盘,连扁舟都成了叶儿,浮在这无边的清澄里。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连人的肝肺都似浸了冰雪,干净得能映出云影。我忽然想起去年在洞庭湖畔的夜,也是这样的中秋,船家摇着橹,水纹里漾着碎月,我学着词里的模样 “扣舷独啸”,风里竟真的飘来桂香,那一刻才懂,“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的,原是这月光与人心的契合。
翻到辛弃疾的 “忆对中秋丹桂丛”,鼻尖的桂香更浓了。小时候的中秋,奶奶总在院里摆张竹桌,桌上放着瓷盘,盘里是刚摘的桂花。我趴在桌边,看她把桂花撒进米酒里,说 “花在杯中,月也在杯中”。今年中秋,我也学着奶奶的样子温了酒,可云湿了窗纱,雨打了桂树,倒应了 “云湿纱栊,雨湿纱栊” 的句子。可转念一想,就算没有明月,能和家人围坐,“杯且从容,歌且从容”,不也是另一种圆满?
最熟的还是苏轼的 “明月几时有”。记得第一次背这首词,是在小学的中秋晚会,我站在台上,望着台下奶奶的笑,把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念得格外响。后来在外地上学,中秋夜在宿舍里,和室友对着手机视频,屏幕里各自的月亮都圆,我们学着词里 “把酒问青天”,却不知谁先红了眼。如今再读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才懂这不是遗憾,是古人把对团圆的期盼,揉进了每一个望月的夜里。
王建的 “冷露无声湿桂花” 总让我想起老家的桂树。那树比我还大,每到中秋,满枝的金黄压得枝桠弯下来。奶奶会用竹篮接着落瓣,说 “露湿了的桂花,做糕才香”。我总爱蹲在树下,看冷露从花瓣上滚下来,滴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月光。如今奶奶不在了,可每次读到这句诗,就像还能看见她弯腰捡桂花的样子,连风里的香,都还是当年的味道。
读到张九龄的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我给远方的朋友发了条消息,只写了这两句。没过多久,她回了张照片:海边的月亮刚升起来,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天上,配文 “你看,我们共着这轮月呢”。忽然就懂了,不管隔了多少山水,只要抬头望月,那些没说出口的思念,那些藏在心里的牵挂,都会顺着月光,传到彼此身边。
夜更浓了,我把诗笺叠好,放在窗台上。月光落在纸页上,“但愿人长久” 的字迹被照得格外亮。案头的米酒还温着,桂香漫在屋里,窗外的月亮也终于钻出了云,圆得像奶奶当年瓷盘里的月饼。
原来古人写下的,从来不是冰冷的诗句,是每一个中秋夜的心事:是洞庭的清澄,是桂树的冷露,是举杯时的从容,是望月时的牵挂。这些诗句,就像一把钥匙,能打开每一个中秋夜的记忆,让我们在月光里,与古人对话,与思念重逢。
灯下再读 “年年赏月,愿人如月长久”,我轻轻举杯,对着窗外的明月。这月光,照过张孝祥的洞庭,照过苏轼的案头,照过奶奶的竹桌,如今也照在我手里的杯沿。原来中秋的月,从来没有变过,那些藏在诗里的情,也从来没有远过。只要我们还在读这些诗,还在望月,那些关于团圆的美好,就会永远留在心里,岁岁年年,从未缺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