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忆姜尚》
唐增虎(山东)
临淄的风,总带着些商周的古意。那风掠过太公湖的水面,涟漪里晃着两千年的影子——一边是渭水之畔直钩垂钓的白发,一边是封神榜前挥鞭定界的决绝。五霸之首的故都,把姜太公的名字刻进了每一寸土地:衣冠冢前的柏树下,仍似有当年定国安邦的余温;街巷间流传的传说,比《封神演义》的笔墨更鲜活。
人说当年文王拉车,一步一叩地牵了姜尚七百步,老人便笑着应下“保齐国七百年昌盛”。那七百步的车辙,早被岁月埋进了尘土,可齐国的繁华,却真真切切在临淄的街巷里流淌了七百年——是春种秋收的农桑,是四通八达的商路,是流传至今的“治世之策”,每一笔,都写着“一诺千金”的重量。
太公湖的水是静的,静得能接住所有关于他的想象。春时岸边的柳丝垂进水里,恍惚是他当年披散的须发;秋日芦花飘在湖面,像极了封神时漫天飞卷的符纸。偶有渔舟划过,木桨拨水的声响,和老人当年在渭水“愿者上钩”的静待,竟隔着千年也能呼应——仿佛那舟上渔翁,仍是披蓑戴笠的姜尚,钓的不是鱼,是齐国八百年的基业。

人说他舅当年误了封神时辰,却要个“人上人”的封号。太公挥鞭,将人封在大殿之上,那舅爷反倒跳脚骂“外甥狗”,嫌这“上”来得太险。又是一鞭,便将这贪嗔痴定在了房檐——从此,天下多少古建筑的屋脊上,多了个铁链锁着的小人。青灰瓦当衬着他,雨水顺着铁链往下淌,像是千年也流不尽的悔意;雪落时他浑身覆白,倒像个被冻僵的贪念,只能眼睁睁看着殿内香火缭绕,鼻尖凑得再近,也碰不到半分人间供奉。风吹过,铁链“当啷”响,似是他还在嘟囔着那句嗔骂,又似是太公留在世上的一声叹息。
衣冠冢前的柏,已粗得要两人合抱,树皮上的纹路深如沟壑,像是刻着齐国当年的田亩与城池。每年《齐文化节》一到,这里便成了最热闹的所在——来自天南地北的人,带着不同的姓氏,却都揣着同一份念想。有白发老者捧着族谱,指着“姜”“吕”“丘”的字样,轻声说“咱是太公的后人”;也有年轻人捧着鲜花,在冢前深深鞠躬,把七百年的守护、千万里的寻根,都融进一炷香的烟里。风卷着柏叶落在人们肩头,像是老人抬手,轻轻拍了拍后辈的脊梁。
他从不是端坐龙椅的君,却是齐国江山的“定盘星”。没有封神的仙位,却凭着治世的智慧、一诺千金的赤诚,让临淄成了春秋的一颗明珠。如今走在故都的路上,仿佛还能看见那个拄着鱼竿的老人,笑着把传奇洒进淄水——七百步的承诺,千万姓的血脉,都成了齐国人心里,永远滚烫的骄傲。
后记
临淄的风还在吹,太公湖的水仍在流,屋脊上的小人,岁岁年年守着那点香火余温,冢前的柏树,又添了一圈新纹。
所谓传奇,从不是封神榜上的虚名,是姜尚把“愿者上钩”的从容、定国安邦的赤诚,揉进了临淄的泥土里——让后来人踩在这片土地上,一抬头,能看见渭水的鱼竿,一低头,能摸到齐国的根;是七百步的承诺守了七百年,是千万个姓氏,年年岁岁来赴一场“认祖归宗”的约。
那些口耳相传的故事,那些触手可及的风物,那些跨越千里的祭奠,从来不是遥远的过往,是齐国人心里,永远鲜活的“太公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