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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足下平满相
——心安处,即是吾乡
第一节 无名寺的晚课
大唐贞观十三年,陇西地界,暮色苍茫。
残阳如血,将一座无名古寺的断壁残垣染成凄迷的橘色。风穿过坍塌的佛龛,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几只寒鸦立在枯死的槐树枝头,默然地看着下方破败的庭院。
年轻僧侣玄觉正将白日里化来的最后半碗稀粥,分给蜷缩在大殿角落的几个饥民。他的僧衣洗得发白,肘部打着整齐的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看着饥民们感激的神情,他澄澈的眼中掠过一丝深切的悲悯。
“玄觉师兄,玄觉师兄!”一个小沙弥慌慌张张地跑来,气喘吁吁,“不好了,方丈大师他又咳血了!”
玄觉面色一紧,将手中的陶碗塞给小沙弥,快步走向方丈位于寺院最深处的那间低矮禅房。榻上,老方丈了尘法师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如游丝。见玄觉进来,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亮,枯槁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玄觉……你来了。”方丈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从枕下摸出一物——那是一块非金非木、触手温润异常的令牌,上面以古老的梵文刻着一个清晰的“足”字,笔画古朴,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此物……关乎‘三十二相’之秘……老衲在此守护一生,如今大限将至,只能……只能托付于你了……”
“三十二相?”玄觉愕然,清秀的脸上写满困惑,“师父,那不是《金刚经》中所言,佛陀所具的三十二种庄严宝相吗?与我等凡尘僧侣何干?”
“非也……非也……”了尘方丈艰难地摇头,紧紧抓住玄觉的手,那手冰凉而布满褶皱,“此‘相’,非仅佛理,亦藏有惊世之秘……关乎无上武道,更关乎……心性彻悟……寺西三百里,有……有座前朝古刹兰若寺的遗址……去寻……去寻那‘足下平满相’之真谛……切记,勿执于形,要……观其心……”
话音未落,抓住玄觉的手已然无力地垂下。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也缓缓闭上。唯有那块令牌,沉甸甸地留在玄觉手中,仿佛带着师父最后的体温和千斤重担,压在了他年轻的心上。
殿外,最后一丝余晖敛去,夜色如墨般浸染开来。
第二节:江湖初现
七日之后,简单料理了方丈的后事,又将寺中仅存的些许粮食分给饥民,玄觉怀揣着那块神秘的令牌和满腹的迷茫,踏上了西行之路。他并不知道,从他接过令牌的那一刻起,就已身不由己地踏入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波谲云诡的江湖。
这日晌午,行至一处颇为热闹的市集。但见人流熙攘,叫卖声不绝于耳。玄觉腹中饥饿,正准备寻个地方化缘,却见前方一阵骚动,围着一圈人。
挤进去一看,竟是几名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正围住一个抱着月琴的卖唱女子,污言秽语,动手动脚。那女子虽身着布衣荆钗,不施粉黛,眉宇间却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清气,面对围逼,虽惊不乱。
“光天化日,诸位施主何必为难一位女施主?”玄觉心生不忍,上前一步,合十行礼,声音平和却清晰。
“哪里来的野和尚,也敢管爷们的闲事?”为首那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狞笑一声,钵盂大的拳头带着风声就朝玄觉面门挥来。玄觉自幼在寺中习武强身,虽未与人真正争斗过,但身手敏捷,当下侧身避过,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似有意似无意地在对方手腕“内关穴”附近轻轻一拂。
那汉子顿觉半条臂膀酸麻难当,拳头软软垂下,踉跄着后退两步,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点子扎手,并肩子上!”其余几人发一声喊,拳脚齐出,向玄觉攻来。
玄觉凝神应对,依着平日所练的罗汉拳招式拆解,虽不熟练,倒也一时不落下风。正纠缠间,忽听那卖唱女子清叱一声:“打他们下盘‘伏兔穴’!”
声音清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玄不及多想,依言变招,指风所向,专攻对方膝上三寸之处,果然击中贼人腿筋,几人顿觉膝下一软,哎哟叫着栽倒在地,狼狈不堪。
“臭娘们,竟敢帮手!”那贼首恼羞成怒,眼中凶光一闪,袖中“铮”地滑出一柄泛着幽蓝光泽的淬毒匕首,身形一窜,竟不顾玄觉,直刺那女子后心!
这一下变起仓促,玄觉救援已是不及,不由得失声惊呼:“小心!”
电光石火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灰影如鬼魅般掠过人群,后发先至。也没见那灰影如何动作,那持匕的贼首已如被巨木撞击般,闷哼一声,倒飞出去丈余远,重重摔在地上,匕首“当啷”落地。那灰影倏忽站定,竟是一位面容枯槁、眼神却如古井深潭般幽邃的灰衣老僧。
老僧看也不看地上哀嚎的众人,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直接落在玄觉身上——不,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僧袍怀中那微微凸起的形状上。
“足相令?”老僧眼中精光一闪,声音沙哑低沉,“小和尚,此物乃不祥之源,怀璧其罪,非你所能保有,交给老衲代为保管吧。”
玄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生警惕,将怀中令牌握得更紧:“阿弥陀佛。前辈是何人?此乃先师遗物,晚辈不敢轻易予人。”
“老衲慧可,”老僧淡淡道,身上一股无形的气劲开始弥漫开来,压迫得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后退,“此物牵连之广,涉入之深,非你这等初出茅庐的小僧所能想象。交出,可保你平安无事。”
气氛骤然紧张,仿佛空气都凝固了。那卖唱女子却悄然移至玄觉身侧,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小心,这老和尚的脚……不沾尘土。”
玄觉闻言,心头大震,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下望去——适才这慧可老僧身法如电,激斗之处尘土飞扬,可他的一双灰色僧鞋鞋底,竟真的洁净如新,点尘不染!这绝非寻常轻功所能解释!
第三节:兰若疑云
“哼,冥顽不灵。”慧可僧袍无风自动,那股无形的气劲更盛,仿佛下一刻就要雷霆出手。
“且慢!”卖唱女子忽然开口,笑靥如花,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现场的紧张气氛,“大师傅,您看您武功这么高,在江湖上定然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这般强抢一个小和尚的东西,传出去,不怕被天下英雄笑话吗?不如这样,我们知道您想要什么,大家的目的地,恐怕都是那个地方吧?”
她顿了顿,观察着慧可的神色,继续道:“既然如此,何不一同前往?到了地头,各凭本事和机缘寻找,谁找到了归谁,岂不更显大师傅您的身份和气度?”
慧可目光在女子娇俏的脸庞和玄觉警惕的神情上转了一转,竟真的缓缓收了那股迫人的气势。他深深看了玄觉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探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缘起性空,诸法无我。小和尚,你好自为之。”
说罢,身形一晃,如一道青烟般融入人群,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玄觉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发觉背后僧衣已被冷汗浸湿。他转向那卖唱女子,郑重地合十行礼:“方才多谢女施主出言解围。小僧玄觉,不知施主如何称呼?”
“我叫明月,”女子嫣然一笑,眼眸清澈如秋水,“看来,我们同路呢。你要去兰若寺,恰好,我也要去那边寻访一位故人。”
于是,二人结伴而行。明月似乎对路途颇为熟悉,省去了玄觉不少问路的麻烦。数日后,他们按照方丈遗言和明月所指,终于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山野深处,找到了那座早已破败不堪、被岁月和藤蔓吞噬的兰若寺。
断碑残塔,荒草没膝,狐鼠出没。唯有大殿还算有个骨架,殿中央,一尊无头佛像寂然趺坐,蛛网遍布,却依然能感受到一种残存的、莫名的宝相庄严。
他们在寺中细细搜寻了整整两日,几乎翻遍了每一个角落,除了一些残破不堪、字迹模糊的经文绢帛,和墙壁上几幅描绘着赤足行者、脚下隐约有莲花图案的模糊壁画外,一无所获。
明月坐在殿前的石阶上,托着腮,有些气馁:“难道传说有误?或者秘密就真的只藏在这‘足下生莲’的壁画故事里?可这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佛教故事啊。”
玄觉却没有焦躁。他忆起方丈“观其心”的遗言,于是不再执着于四处翻找。他走到那无头佛像前的破旧蒲团前,拂去灰尘,结跏趺坐,屏息凝神,尝试入定,将纷杂的念头慢慢沉淀。
殿外风声、虫鸣、草木簌簌声,渐渐远去。世界仿佛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在极致的静定中,他仿佛“听”到了一种极其微弱的、源自大地深处的共鸣——这共鸣,既来自他怀中紧贴胸膛的那块令牌,也来自……身下这片承载了无数沧桑的土地?
他福至心灵,轻轻移开蒲团,拂去地面厚厚的尘埃与落叶,露出了下方一块巨大的青石地砖。与其他地砖不同,这块砖的表面,并非平整光滑,而是布满了长期跪拜、行走留下的……磨损的凹痕,深浅不一,光滑温润,仿佛被无数双手、无数双脚摩挲了千百遍。
明月凑过来一看,大失所望:“这算什么‘平满’?明明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嘛!”
玄觉却怔怔地看着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仿佛被摄去了心神。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摸那石面上温润的凹槽。刹那间,他仿佛穿越了百年的时光烟尘,看到了无数代僧侣、信徒,在此处虔诚地五体投地、叩首礼拜,或者怀着坚定的信念,绕佛经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寒来暑往,他们的足迹、他们的愿力、他们的信仰、他们的汗水与体温,一点点地、坚韧不拔地磨去了石头坚硬的棱角,刻下了这岁月无法湮灭的印记。
平,不是镜面般光滑的平坦,而是心境的平和、安稳,是放下我执、分别后的平等一如。
满,不是凸起充盈的圆满,而是功德的积累、善行的广布,是无数细微足迹汇聚成的宏大愿力。
“我明白了……”玄觉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悟道的光芒,清澈而明亮,“足下平满相,根本不在足,而在心。是‘心安住于平等之境,足迹方能遍布十方世界’的象征。这满地的凹痕,这被磨去的石头,正是无数求道者‘心平’‘行满’的最真实、最朴素的证明!这整座大殿,这块被无数虔诚之心磨凹的石砖,才是真正的‘足相’传承!”
他话音未落,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足相令”突然变得温热起来,其上古老的“足”字仿佛活了过来,泛起柔和而持久的乳白色光芒。同时,那石砖上的凹痕在他“心眼”观照中,竟仿佛活了过来,线条流动,构成了一副复杂而精妙的内息运转图录——并非什么凌厉的攻击招式,而是一门精深玄奥、暗合“广度众生,脚踏实地”慈悲宏愿的步法心诀,名曰“莲花步步生”。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声悠长的朗笑:“哈哈哈!说得妙!解得透!小和尚果然有慧根!不枉老衲一路暗中护送(监视)!”
灰影一闪,慧可大师再次出现,悄无声息地立在殿门口。但此次,他脸上已无之前的戾气与冷漠,唯有毫不掩饰的赞许与欣慰。
“大师,您……”
“老衲乃少林达摩院护经僧,”慧可神色一正,合十道,“奉命暗中守护‘三十二相’之秘,以防其落入心术不正的邪道之手。此前市集试探,只为观你心性。若你当时心生贪婪、或畏死屈服、或执迷于表相神通,老衲早已出手惩戒,甚至收回令牌。你能于这最平凡、最不起眼的磨损凹痕中,见性明心,破除外相,直指本心,已得‘足下平满相’之神髓。这‘步步生莲’的轻功心法,合该为你所得。”
玄觉与明月闻言,恍然之余,连忙肃然还礼。
然而,慧可的神色随即转为凝重,目光投向殿外苍茫的远山:“然,树欲静而风不止。‘三十二相’之秘,已然泄露。江湖风雨欲来。远在西域龟兹一带,有天竺狂僧鸠摩罗什,宣称已凭秘法修成‘眉间白毫相’,能放光明,洞悉虚妄,神通广大。其法门与中土禅宗迥异,强调即身成佛,以武证道,正广招门徒,欲集齐三十二相。其势日盛,恐引佛门争端,武林动荡。”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而更可怕的,是那个隐藏在更深暗处、行踪诡秘的组织‘无面宗’,他们似乎也在不择手段地搜集相令,所图绝非寻常,其首领更是神秘莫测……玄觉,你既承此令,悟此相,便已卷入这漩涡之中。你的路,才刚刚开始。”
慧可的目光重新回到玄觉身上,带着期许与告诫:“下一相,‘手指缦网相’,据古老典籍记载,其线索藏在江南锦绣之地,苏州一带,似乎与一段古老的佛门‘合掌公案’有关。前路凶吉未卜,你好自为之。”
说完,慧可僧袍一拂,不再多言,身形飘然而起,如孤鸿掠影,消失在兰若寺外的密林之中。
玄觉手握怀中已然恢复平静、却似乎与自己有了某种血脉相连感的令牌,与身旁的明月对视一眼。少女眼中有关切,有好奇,也有一丝与他同行的坚定。
前路漫漫,迷雾重重,凶吉未卜。但玄觉心中那份最初的迷茫与沉重,此刻已被一种从心底升起的、坚定的力量所取代。足下平满,心安即是归处。而他的归处,就在这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在这追寻真理与实相的路上。
他的传奇,始于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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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