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锁秋愁
(散文)
文/代强(安徽)
后半夜那阵狂风来得毫无征兆,我是被窗玻璃上“哐哐”的撞击声惊醒的。不是雨点,是风裹着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可能是楼下老王家晒衣绳上吹落的塑料衣架,也可能是不知谁家阳台上掉下来的花盆碎片——黑灯瞎火的,我扒着窗帘缝看了一眼,只看见树影疯了似的晃,像水里泡烂了的海带,搅得人心里发慌。
紧接着雨就来了,不是淅淅沥沥的,是“劈头盖脸”那种。雨点砸在防盗窗的棚顶上,“嗒嗒嗒”变成“咚咚咚”,最后干脆连成一片“哗啦啦”的响,活像谁家在楼顶上开了个铁匠铺,又像是无数个小石子儿在使劲砸门。我侧躺着,耳朵贴在枕头上,连楼下排水口“咕嘟咕嘟”吞水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翻个身想接着睡,肩胛骨却突然抽了一下,疼得我龇牙咧嘴——这破毛病跟了我三年,一到阴雨天就犯,像是老天爷专门安在我身上的天气预报,准得让人恨。
摸黑摸过手机,凌晨三点半。朋友圈里已经有人在发雨景了,配文不是“秋夜雨来,静听天籁”就是“一场秋雨一场凉,岁月无恙”。我对着屏幕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些人怕是没住过老小区的一楼。我们家这栋楼年头久了,墙皮早就酥了,每逢连阴雨,阳台墙角准得渗水,墙面上洇出一大片黑绿色的霉斑,像块没洗干净的抹布。前几天刚用砂纸磨掉,这会儿保准又偷偷冒头了。
天亮了雨也没停,淅淅沥沥的,黏黏糊糊的,下得人心里发潮。我撑着伞下楼买早饭,脚下的路滑得很,砖缝里全是青苔,绿莹莹的,稍不留意就差点摔个趔趄。小区里的路面积了好些水坑,有的深,有的浅,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像一个个摔碎的镜子。路边的杂草可欢实了,雨水一泡,疯了似的长,都快没过脚踝了,叶子上挂着的水珠,滴在裤腿上,凉飕飕的。
卖包子的张婶蹲在店门口,正拿着竹竿戳屋檐下挂着的玉米。那些玉米是前阵子收的,金灿灿的,本来挂着晒,结果这场雨一淋,有的玉米粒都发潮了,摸上去软乎乎的。“这鬼天气!”张婶看见我,叹了口气,手里的竹竿“啪嗒”一声戳在地上,“玉米晒不干,再这么下几天,就得发霉了。去年就是,一穗穗的玉米芯子都长了绿毛,扔了可惜,留着又没用,愁人!”
我接过包子,咬了一口,没什么胃口。张婶还在念叨,说她儿媳妇前几天洗的被子,晾在阳台里,三天了都没干,摸上去潮乎乎的,晚上盖着,浑身都不得劲。“你说这雨,怎么就下个没完呢?”她皱着眉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晒干的橘子皮。
往回走的时候,看见楼下的王大叔——就是那个在工地当包工头的——正站在单元门口抽烟。他穿着一件旧雨衣,雨衣的帽子歪在一边,头发湿了大半,贴在额头上。地上扔了好几个烟蒂,他手里的烟还在烧,烟雾缭绕的,遮住了他的脸。“工地上的活都停了。”他看见我,把烟蒂踩灭,声音闷闷的,“基坑里积了水,泵抽了一天一夜都没抽干,工人没法干活,天天闲着,我还得照给工钱。这雨再下,工期就得拖,拖一天就是一天的钱,你说我能不愁吗?”
我点点头,没说话。王大叔以前总跟我炫耀,说他工地的活多,忙不过来,今年要多挣点钱,给儿子在城里买套房。可现在,他脸上没了往日的精气神,眼睛里满是疲惫。
路过小区门口的粮油店,老板娘正站在柜台后面,对着一堆袋子叹气。我往里瞅了一眼,袋子里装的是大米,有的袋子角上已经洇出了水渍,老板娘用手摸了摸,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米要是潮了,就不好卖了。”她看见我,苦笑着说,“前几天进了一批新米,本来想着秋天生意好,结果这雨一下,没人来买不说,米还容易发霉。你看,这袋米的底下,都有点发黑了,扔了吧,赔本;不扔吧,卖给人家,心里又过意不去。”
我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连阴雨。那时候家里穷,住的是土坯房,一到下雨天,屋顶就漏雨,我妈就拿着盆盆罐罐在屋里接,“叮叮当当”的,跟奏乐似的。地上也全是水,我爸就用土坯垫着,让我在上面走,怕我摔着。最愁的是吃饭,地里的庄稼还没来得及收,就被雨水泡了,玉米穗子发了芽,豆子也烂在了地里。我妈就带着我去田埂上捡地耳子,雨后的地耳子特别多,黑乎乎的,贴在泥地上,我们蹲在地里,一捡就是一下午,回家洗干净了,炒鸡蛋,或者做汤,那是当时能找到的最好的菜了。
那时候我穿的布鞋,也是雨天的“受害者”。布鞋不防水,一踩进水坑,就全湿了,鞋底泡软了,走起路来“噗嗤噗嗤”的,脚在鞋里打滑。晚上回家,我妈就把我的湿布鞋放在火塘边烤,第二天早上起来,鞋面上结着一层白霜,硬邦邦的,穿在脚上,硌得慌。有一次,我的布鞋实在烂得没法穿了,我妈就用她旧衣服的布料,给我缝了一双新的,可还没穿几天,就又被雨水泡烂了。我坐在门槛上哭,我妈摸着我的头说:“别哭,等天晴了,妈再给你做。”
那时候总盼着天晴,盼着太阳出来,把衣服晒干,把粮食晒干,把心里的潮气也晒干。可现在长大了,还是盼着天晴,还是怕这没完没了的雨。
下午的时候,我在阳台上看书,听见楼下有电动车的声音,“滴滴”的,很急促。探头一看,是个外卖员,穿着黄色的雨衣,雨衣的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他停在楼下的单元门口,手里拿着手机,好像在打电话,语气很着急:“对不起,对不起,雨太大了,路不好走,我晚了几分钟,您再等等,我马上就上去。”
挂了电话,他拎着外卖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楼上跑。楼下的水坑里溅起了水花,溅湿了他的裤腿,可他没在意,跑得很快。没过几分钟,他又下来了,手里的外卖袋空了,他骑着电动车,又冲进了雨里。我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想起前几天,我也点过外卖,也是这样的雨天。外卖员晚了十分钟,我当时还挺不高兴,在电话里说了他几句。现在想想,他也不容易,这么大的雨,路又滑,手机导航有时候还失灵,走到半路,说不定还会遇到积水,得绕路。顾客催单,商家也催,他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傍晚的时候,雨小了一点,变成了毛毛雨,飘在脸上,凉丝丝的。我下楼散步,看见刚才那个外卖员,又停在了小区门口,这次他没打电话,而是蹲在路边,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就着一瓶矿泉水,在吃晚饭。他吃得很快,几口就吃完了,然后拿起手机,又开始接下一单。
“师傅,雨这么大,不歇会儿吗?”我走过去,问他。
他抬起头,笑了笑,露出了一口白牙:“歇不了啊,还有好几单没送呢,天黑之前得送完,不然顾客该着急了。”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这雨下得,真烦人,路上不好走,送单慢,挣得也少。”
“那你不喜欢下雨吗?”我问。
“喜欢啥呀,”他摇了摇头,“以前上学的时候,还觉得秋雨挺有诗意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觉得挺美的。可现在,天天为了生活奔波,一到下雨天,就愁得慌。你看,我这鞋,都湿了好几双了,衣服也天天是湿的,身上总觉得冷。”他指了指自己的鞋子,鞋子上全是泥,鞋底也磨平了。
我看着他,没再说什么。是啊,对于那些不用为生活发愁的人来说,秋雨是诗意的,是浪漫的,可以坐在窗边,喝着茶,听着雨,写着诗。可对于像张婶、王大叔、外卖员,还有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秋雨是烦人的,是愁人的,它会让粮食发霉,会让工期拖延,会让送单变慢,会让身上的旧伤复发。
晚上的时候,雨又大了起来,还是“哗啦啦”的,敲打着窗户,敲打着棚顶,敲打着我的心。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肩胛骨又开始疼了,一阵阵的,像针扎似的。我想起白天看到的那些人,那些事,心里堵得慌。
我开始埋怨这雨,埋怨它下得没完没了,埋怨它带来了这么多麻烦。可埋怨又有什么用呢?雨还是照样下,麻烦还是照样有。就像我妈以前说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不是你埋怨就能改变的。
我摸过手机,打开朋友圈,那些发雨景的人,还在发。有人发了一张秋雨里的落叶,配文“一叶知秋,雨落情长”;有人发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配文“秋夜听雨,岁月静好”。我看着这些文字,突然觉得,不是雨变了,是人的处境变了。那些觉得秋雨诗意的人,或许他们不用为粮食发霉发愁,不用为工期拖延担心,不用在雨里奔波送单,不用忍受旧伤的疼痛。
而我们这些在雨里发愁的人,也不是不懂得秋雨的美,只是这美,被生活的琐碎和烦恼遮住了。就像小时候,虽然穷,虽然怕雨,但有时候,雨后的天空会出现彩虹,会有清新的空气,会有地里冒出来的地耳子。那时候的快乐,很简单。
或许,我不该总盯着雨带来的烦恼,也该看看雨带来的好。比如,雨后的空气很新鲜,小区里的树更绿了,花也更艳了;比如,不用上班的时候,可以窝在沙发里,盖着毯子,看一部喜欢的电影,听着窗外的雨声,也挺舒服的。
肩胛骨还在疼,但好像比刚才轻了一点。我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些烦恼的事。雨还在下,但我知道,它总会停的。就像生活里的那些困难,也总会过去的。与其埋怨,不如学着适应,学着在雨里寻找一点快乐,一点温暖。
窗外的雨还在“哗啦啦”的下,像是在唱一首漫长的歌。我想,等明天天亮了,雨可能就停了,太阳会出来,把地上的水晒干,把墙上的霉斑晒掉,把心里的潮气也晒干。到时候,张婶的玉米能晒干,王大叔的工地能开工,外卖员能顺利送单,我的肩胛骨也不会那么疼了。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梦里没有雨,只有暖暖的太阳,还有一片金灿灿的玉米地。
作者:(宿州桃花沟人)代强
通联:13637184724
地址:安徽省宿州市埇桥区道东办事处崔园华府
原创首发
文中插图 作者/代强
作者简介:
代强,六零后,本科学历,中共党员,市政协委员,从事高级中学教育39年。现为宿州市作家协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李百忍纪念馆理事,半朵中文网签约作家,中文网高级专栏作家,丝路都市文化汇签约作家。2025年被半朵文学全国性评选为“十佳作家”,获得全国文学大赛“国彩杯十佳文学奖”,获得新青年“十大金奖”,歌曲《军魂永驻》获得“强军高歌”一等奖。作者40年来笔耕不辍,作品散见于《安徽商报》、《鄂州周刊》、《山东商报》、《河南经济报》、《中国矿业报》、《三角洲》、《山西科技报》、《德育报》、《中国乡村杂志》等报刊杂志。其著作有《相遇清欢》、《代强文学精品集》、《流金岁月》等二十一部书籍。
主播简历:
美美 安徽合肥人
一个喜欢用声音诠释生活中的一切,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的爱着,平凡自由的诵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