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面的年代记忆
作者/余成刚
今天整理旧物时,忽然抖落出一封1992年曾一起入伍、但不在一个部队的同学的来信。信封已经泛黄,深红色的三角戳依然清晰如昨——那是军邮特有的印记,也是青春最鲜红的胎记。33年过去了,握着这封信,恍若握住了整个九十年代的温度。
那时我在祁连山脚下当兵,山沟里的日子单纯得只剩下站岗、训练和盼信。一封家书要在路上走十天半月,信纸里装着父亲事无巨细的叮嘱,母亲偷偷抹掉的眼泪,还有那句永不变更的“家里都好”。他们总是把牵挂折成四四方方的惦念,塞进邮筒,辗转千里来到我的手中。
我最爱在周末回信。铺开信纸,钢笔吸足蓝黑墨水,先给父母报平安:“食堂饭菜很好,就是吃不出妈做的味道。”写到最后总要悄悄补一句“好想家”,又赶紧涂掉,改成“我会好好干”。给同学的信就活泼多了,军营趣事、青春烦恼,连戈壁滩的落日都恨不得分他们一半。
十七岁的心事总是滚烫的。记得给女同学写信,竟洋洋洒洒写了二十三页,跑到团部邮局才被告知超重。拆成三封才寄出,邮局班长笑着打趣:“新兵的话都这么密?”后来收到回信,信封背面抄着《对你爱不完》的歌词,让我对着祁连山的雪峰傻笑了一整天——直到战友坦白那是他的恶作剧。
最难忘的是替战友发电报。他临去戈壁滩参加光缆施工前,特意嘱托我给他心爱的姑娘用电报发生日祝福。到了日子口,我揣着仅有的一块九毛钱站在邮局,精打细算每个字——最终发出“玲,唯有你是我的思念”这十个字带标点。一毛四一个字,刚好一块四。(当时发两个字以上的电报就按十个字收费)没有超支但满载深情。邮局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接过电报稿时,抬头脆生生地说了声“解放军叔叔,要办加急吗?”,那声称呼让我不由自主挺直腰板。那时的我也才是个半大孩子啊。
最惊险的是那次用军线偷打长途电话。通过团总机要“82”,转“长台”,再转“29”——当电话那头传来远在千里之外同样在当兵的女同学的声音时,我激动得手心冒汗。两个穿着同样军装的年轻人,隔着千山万水,却在电话线两端分享着各自的军旅生活。可正当我们聊得兴起时,听筒里突然传来一个严厉的女声:“军区首长要通电话,你们占用信道负得起责吗?”我吓得立刻挂断,心脏怦怦直跳,从此再不敢尝试,宁愿继续写那永远超重的信。
如今视频通话随时可见,千里之外即刻相拥。可我总会想起那些等信的日子,特别是那个春日午后,我们训练归来,满身尘土。通讯员在门口喊一个战友的名字,说有好东西。他接过一封淡蓝色的信,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说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读。
后来我们在山头找到他时,他正望着家乡方向出神。信纸摊在膝上,被山风吹得簌簌作响。信是他心仪的姑娘写来的。“她在家乡的山坡上放风筝”他的声音很轻,“她说春风很好,风筝飞得特高……她说希望风筝越飞越高,高到我在祁连山上,一抬头就能看见……看见她的思念”
他说这话时,眼眶通红,却带着笑。我们都没作声,只是陪他一起望着远天。明知道不可能看见那只风筝,可从那以后,常常可以看见他训练结束后,一个人坐在山上,仰着头久久地望着天空。他说:“说不定真的飞过来了呢!”
那时我们写得慢、等得久,反而把每句话都嚼出滋味,把每个字都捂在胸口焐热。一千多公里的距离,靠一纸书信消弭于无形。见字如面,纸短情长——那些郑重其事的思念,那些反复摩挲的信纸,那些在岁月里发光的等待,让最朴素的通讯方式,成为了记忆里最珍贵的通信。
时光呼啸而过,唯有墨迹永远年轻。每当听到微信提示音,我还会下意识想起那个午后:阳光透过收发室的窗棂,通讯员举着信大声喊我们的名字,我们奔跑时扬起的尘土,在光里变成了金色的星尘。而那个读信的战友抬起头时,通红的眼眶里盛着整个青春最柔软的思念。
现在把信纸凑近鼻尖,仿佛还能闻到祁连山的风,看见那只永远飞翔在1992年春天的风筝——它载着最深沉的思念,飞越三十三年的时光,依然在记忆的蓝天里,永不坠落。
作者简历
余成刚,新疆石河子市人。1975年出生1991年入伍,任坦克第12师47团坦克一营文书。退伍后历任乌苏啤酒公司新疆区负责人,新疆机场集团乌鲁木齐机场营销运营总监,现任北京逸行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法人。在职研究生学历,文学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