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风刚掠过窗棂,便捎来中秋的讯息。檐角的月光渐渐盈满,像极了心底那簇日渐浓烈的期盼。“双节” 重逢,盼的是远方的孩子踏归途,盼的是一家人围坐灯下,慢慢述说岁月酿成的家常。人到中年才真正懂了“团圆”的内涵,是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纹络,是刻在血脉里的流痕。岁岁中秋,月月皎洁,始终是心底那份对团圆的眷恋。
犹记年少时离乡求学,每到中秋,哪怕只有短短几日假,我总要攥着车票往家赶。归途似箭,心里揣着母亲蒸好月饼的甜。那时日子清简,没有如今满货架的流心奶黄、云腿莲蓉。母亲用铁锅把芝麻炒得喷香,拌上绵密的红糖做馅,外皮蒸得蓬松,咬一口甜香从舌尖浸润到心里。待到夜幕沉下来,一家人在院子里,围坐在小餐桌边,月光淌在桌上,桌上摆放着石榴、苹果、梨儿等金秋丰硕成果。我们咀嚼着甜甜的月饼,父亲说今年的收成,母亲问学校的伙食,我叽叽喳喳讲课堂的趣事,弟弟妹妹坐在我身旁静静听着我在外面求学的故事。月亮在头顶静静悬着,圆得没有半分缺憾。节后返校那天,母亲早把过冬的棉衣叠得方方正正,整洁的棉衣絮的都是新棉,暖得能焐热一路风霜。她送我到村口老槐树下,风掀起她的衣角,她反复叮嘱“在家靠父母,出门靠自己”,直到我的身影融进远方的路,还站在原地望着。那些细碎的暖,如今想起来,仍像含着一颗糖,在回忆里慢慢化甜。
后来我回到家乡,守在父母身边。每天晨光刚亮,便踩着露水去上班,傍晚下班,先拐到田间帮父母薅草、摘菜。暮色漫进院子时,饭香也飘了出来,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粗瓷碗里盛着青菜豆腐,却比山珍海味更暖。父亲抿两口小酒,母亲把肉夹到我碗里,说“多吃点”,日子没有波澜,却满是“子孙同堂” 的妥帖。总以为这样的时光能攥在手里,没曾想岁月无情,父母终究还是相继离开了,像秋风吹落的叶,轻轻落在了时光的深处。而我悄悄接过了他们的牵挂,看着孩子从蹒跚学步的模样,长成背着书包远走他乡的少年。
如今大学生“内卷”的浪潮里,孩子毕业后去了祖国的边疆。好在高铁能跨过高山,视频能连起千里,想他的时候,拨通电话就能看见他眼里的星光,听他说边疆的落日有多红,说工作再忙也会好好吃饭。可电话挂了,空荡荡的屋子留存着失落,终究是盼着他能回家,盼着一家人再围坐在一起,哪怕只是分一块月饼,哪怕只是听他絮絮叨叨说些琐事,也是满心的踏实。
人到中年,对过节竟有了矛盾的心思。怕过节看见邻居家灯火通明、笑语满院时,自己心里的空落会油然而生;又盼“双节”的钟声能把孩子唤回来,盼着餐桌旁能再添碗筷,盼着月光下能再聚齐一家人。原来父母当年的牵挂,是这样一种甜里裹着酸的滋味,既盼孩子飞得高、看得远,又忍不住想把孩子护在羽翼下,不愿意孩子受一点风、淋一点雨、着一丝寒。
今夜的月亮又圆了,清辉遍洒人间。无论是年少时奔赴家乡的我,还是如今守望归途的我,月光还是当年清清凉凉的模样,却能暖透人心。身边的人换了一轮,可那份藏在血脉里的牵挂,却像月光一样代代相传。它让我们在漫长的岁月里,总有一个奔赴的方向,总有一份惦记的温暖,也让我们知道无论走多远,总有一盏灯、一家人在等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