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冶钢厂职工俱乐部
(非虚构散文之三)
◎ 吕永超 中国作协会员

大冶钢厂职工俱乐部旧址,坐落在大冶特钢东北一隅,东西绵延56.8米,南北横跨29.5米,建筑面积1549平方米。这座“山”字型布局的建筑,主楼中央高耸,翼楼两侧延展,在对称美中,记录着那个崇尚集体主义的火红年代的温情;回廊以苏式建筑特有的舒展弧度,将整栋大楼环抱在一起。在它的空间褶皱里,仍封存着一楼舞厅的激情与舒缓并存的美妙音乐、二楼阅览室里轻声读书的气息、美工室里的画笔与颜料杯沿磕碰的声响。每一个转角都可能与历史擦肩而过,每一块磨损的地砖都藏着被时光柔化的那人那事。
(从大冶钢厂职工俱乐部到中信泰富特钢党史馆)
当时间之钟指向2023年的时候,俱乐部二楼被赋予了新的生命,这里被精心改造成中信泰富特钢党史馆,陈列着珍贵的图片、影像及文物资料,从多个维度细腻地讲述“钢铁摇篮”的红色革命历程。
(一)
中国的工人俱乐部并非单一事件,是一个伴随着中国工人运动和中国革命发展而演变的历史现象。1921年,北京共产主义小组邓中夏等人,在长辛店创办的铁路工人俱乐部。它最初以“夜校”为名,吸引工人前来识字读书。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满身油渍的工人们屏息凝神,留着扳手压痕的粗糙手指,小心翼翼地托着麻纸订成的识字本。窗外的铁道伸向茫茫夜色,窗内马克思主义的星火,正随着识字歌谣悄然传播:“资本家,吸人血,工友们,要团结……”
这所工人俱乐部,是中国共产党领导成立的第一个工人俱乐部。教员们用草纸印制《劳动者》周刊,将罢工策略编成通俗唱本;工人们下工后聚在槐树下,诵读《共产党宣言》。当资方克扣工钱时,俱乐部铜哨一响,三千铁路工人即刻列队罢工,用整齐的轨枕敲击声,震醒了华北的旷野。这家俱乐部,像一颗“北方的红星”,刺破沉沉夜幕,照亮后来者前行的路。
工人俱乐部的诞生,深植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与党的初创土壤中。尽管它们或者隐匿于街头巷尾,或者半公开于厂房角落,但核心功能都是政治动员的堡垒、启蒙教育的灯塔、罢工斗争的指挥所。在1921年党的“一大”上,工人运动被确立为工作重心。同年8月11日,上海闸北的旧弄堂里,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的木牌悄然挂起。随后,相继在北京、武汉、长沙、广州、济南等重要城市设立分部。
黄石地区,作为近代工业的重镇,产业工人饱受压迫却斗志昂扬,具备接受马列主义、建立工会、推进工人运动的基础条件。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武汉分部,因此多次派遣干部深入其间开展工作。林育英,便是最早进入黄石产业工人中播种革命火种、凝聚工人力量的关键人物。
在千古军事要塞西塞山山脚的袁家湖,大冶钢铁厂的烟囱喷吐着黄白夹杂的烟雾。1921年秋,林育英用“李福生”这个名字,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大冶钢铁厂。他不只是来工作的,更是来倾听的、点燃燎原星火的。工余饭后,他与工人们并肩坐在钢渣堆旁,喝粗茶、拉家常,也谈苦难和出路。他组织起学习小组,在煤油灯下讲解何为剥削、何为革命。纸张上写的不仅是一个个汉字,而是一群人即将觉醒的预言。
(李福生,林育南化名。)
(仇国升)
1922年3月12日,春寒料峭。仇国升家中的土墙上,被煤油灯映出四个摇曳的身影。李福生从怀中掏出一面手绣的党旗,红布上用黄线歪扭地绣着锤镰图案,旗角隐约可见暗褐色的血渍。三人面对这面辗转千里的旗帜,攥紧的拳头高高举起。后来成为叛徒的林家庆,此时另一只手的指甲,在破旧木桌上不安地划动;刘敢生用工装肘部的新补丁布块,轻轻拭擦党旗,他激动得喉结不停滚动;仇国升面色坚毅,沉稳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誓词声压过了远处锻轧车间的撞击声:“严守秘密,牺牲个人……”
宣誓声落,李福生代表中共武汉区执委会,宣布中共大冶钢铁厂组成立,仇国升被任命为党小组组长,肩负起组织发展的重任,刘敢生负责宣传工作。这个组的创立,标志着黄石地区第一个党小组的诞生。随后,仇国升接过防潮油布包裹的《共产党宣言》,书页间夹着武汉江岸铁路罢工的传单残页。仇国升接过文献时,手掌在裤缝反复擦拭了三遍。刘敢生当即用检修车间顺来的粉笔头,在磨刀石上练习书写“全厂工友团结起来”,粉屑落进他开了线的布鞋里。
四月的春雨,浸透大冶铁矿下陆机修厂的铁皮屋顶。赫惠林总是最先来到约好的废料堆旁。仇国升在外面放哨。李福生用锈铁钉在沙地上演示如何计算剩余价值;邱庭芳的饭盒底层藏着用机油泡过的《劳动周刊》;唐芳则把苏维埃口号绣在擦机布的锁边图案里。她们三人的入党志愿书,在机修报表背面写就,铁矿粉掺水做成的钢笔水,使字成赤褐。在中共下陆机修厂小组成立的那夜,她们拆开生锈的齿轮箱,将李福生宣读的文件藏进轴芯油封处,那是比钢铁更坚韧的信仰密封。
1922年五一劳动节,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到来。中共港窑湖工矿特区特别支部委员会正式成立,李福生、仇国升和周良芳被委以重任,共同负责领导工作。自此,黄石的工人阶级在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下,以崭新的面貌投身于新的斗争。李福生所传播的革命理念,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炬,点燃了黄石工人阶级心中的革命热情,也为他们照亮了前进的道路。
在同一天的广州,咸湿的海风裹挟着珠江上的汽笛,时强时弱地飘过全国劳动大会的会场。来自安源的煤矿工人身着煤渣浸染的工装,上海纺织女工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细细的纱线,汉口码头代表的布鞋底上还沾着长江边的淤泥,中国工人阶级第一次在全国性的舞台上汇聚成流。当代表们举手通过《罢工援助案》《八小时工作制案》等十项重要决议时,阳光正透过玻璃窗,将决议文本上的铅字映照得如同淬了火的钢锭。此次大会之后,各地积极要求成立工人俱乐部、团结起来共同斗争的热潮,风起云涌。
是年8月,安源路矿党员马东阳怀揣着用矿井地图伪装的文件,乘湘江小火轮抵达黄石。在他贴身的铜烟盒里,藏着刘少奇亲笔绘制的俱乐部组织结构图。在矿区,他讲述李立三的如何用算盘为工友核算资本家克扣的工钱。飞蛾不断扑向灯罩,墙壁投下安源战士,与黄石矿工握手的身影。
时序转眼到了10月金秋。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又派遣湖南分部特派员郭亮,与湖北全省工团联合会总干事陈天,踩着汉冶萍铁路的枕木,星夜兼程。陈天的藤箱夹层里,藏着湖北工团联合会的印章;郭亮的长衫内袋,缝着毛泽东起草的安源罢工纲要的手抄稿。两人风尘仆仆赶来,在下陆机修厂召开筹备会。 工人们用铁皮桶搭成讲台,拿检修记录本作会议记录,这种革命理想高于天的精神状态,令他俩十分感动。
这年10月下旬的那个清晨,下陆湾的稻田还挂着霜露。老下陆火车站前的旷地上,竖起了用铁轨枕木搭建的主席台。郭亮登台讲话,阐述“工人大于天”时,台下矿工兴奋不已,将千余顶矿工帽抛向空中,以示感谢。俱乐部牌匾露出真容后,人们发现其中的“人”字,刻意采用了安源同志传来的写法:一撇一捺相互支撑,恰似并肩作战的劳动者脊梁。黄石地区的众多厂矿工人代表参与了这场大会,他们此起彼伏的响亮口号十分给力,每个角落都在回荡:“互相团结、互相友爱、互相支援,我们无惧失业的阴霾”……
(下陆机修厂工人俱乐部旧址)
在热烈而庄重的氛围中,赫惠林站在主席台上,从工具管理员的工作服口袋里,掏出能打开全厂所有工具柜的铜钥匙。此刻,他将以工人俱乐部主任的身份,开启新时代的大门。
机修厂钳工唐芳(又名唐冠群),老家在广东,她和邱庭芳同时当选为副主任。唐芳用粤语喊出“天下工人是一家”时,邱庭芳立即带领参会代表应和,声浪惊飞了田地里觅食的喜鹊。
工人俱乐部的队伍日益壮大,共有505名工人加入其中。他们将办公地点选在下陆的细屋学堂,每当夜幕降临,这里的油灯总映照出这样景象:唐芳用钳工技艺刻制钢印会员证,邱庭芳拿量具精准划分斗争区域,而赫惠林始终摩挲着那柄铜钥匙,钥匙齿痕已深深烙进他的掌心,如同阶级使命烙进历史。
在得道湾矿区的联络点,工人们将信号旗插在矿车底部,红色布条指向东方意味“警讯”,蓝色垂直悬挂则是“安全”。铁山象鼻山的代表们,发明了用凿岩机频率传递密报的方法,“三短一长”的震动从岩层深处传来,总是让监工们误以为是矿脉的自然颤动。
借着下陆工人俱乐部成立的东风,中共港窑湖工矿区特别支部在下陆召开了具有历史意义的第一次组织工作会议。这次会议犹如一声嘹亮的号角,吹响了黄石地区工人运动的序曲。黄石各厂矿的工人俱乐部(工会)相继成立。工会与工人俱乐部的诞生,极大地提高了黄石工人阶级的思想觉悟和组织能力,为党领导工人运动提供了坚实的组织保障。
(汉冶萍总工会成立大会)
1922年12月,汉江寒潮涌动。汉冶萍总工会成立大会在汉阳召开。黄石代表携来的特殊贺礼在会场引起轰动:大冶钢铁厂工会的工友用废钢锉成的五角星,大冶铁矿工人俱乐部女工编织的苎麻会旗、用铁皮印着会员钢铁手纹的签到册。当汉阳铁厂工会、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汉冶萍轮驳工会的代表,与黄石代表交换贺礼时,冰冷物件就泛着体温般的暖意。
(下陆大罢工)
这些看似平常的细节,却汇聚成1923年早春的惊雷。“下陆大罢工”伊始,安源路矿工会、汉阳钢铁厂工会、大冶钢铁厂工会以及汉冶萍驳轮工会,迅速结成联盟,向下陆的工友们发出通电,表达他们坚决支持罢工斗争的坚定立场。当大冶钢厂汽笛以特定频率长鸣时,铁山运矿车同时停止转动,得道湾的矿工们将鹤嘴镐交叉竖立成森林。
所有斗争经验都已转化为精确的行动密码,震惊全国的“下陆大罢工”取得了伟大的胜利。赫惠林那把铜钥匙,终于插进历史转折的锁孔……
(二)
中国的工人俱乐部发展史,在百年辗转中,分为四个阶段:1920年代的星火,在军阀割据的夹缝中顽强燃烧;1927年代—1949年代的红色堡垒,在土地革命的硝烟、抗日的烽火与解放战争的铁流中淬炼成钢;1950年代—1980年代的黄金纪元,工人文化宫、工人俱乐部在单位制的温床上长成集体主义的大树;1990年代至今的转型阵痛,则在市场经济的潮涌中经历着涅槃重生。
在最初的两个阶段,大冶钢铁厂没有成立俱乐部,却以厂工会的名义潜伏生长。事实上,在早期工人运动中,工人俱乐部与工会并非两个平行的组织,更不是对立的关系,是一种基于斗争策略、前后相继、表里合一的关系:俱乐部对外是文化娱乐的“幌子”,用走象棋、玩扑克掩饰罢工部署,用自制抄字本、识字课本传递革命真理;对内是培育阶级意识的“学校”,在煤油灯下讲解《资本论》,在机器轰鸣中传唱国际歌;从组织形态看,更是孕育工会的“母体”。总而言之,这种充满东方智慧的“淬火工艺”,最终锻造出的, 是能砸碎铁锁链、旧世界的“镰刀、铁锤”。
我用第一节全部的篇幅,简述中国的工人俱乐部源头,详写黄石的工人俱乐部诞生历程和早期探索,绝不是闲笔,而是寻找大冶钢厂职工俱乐部的那颗初心。
这份初心在1950年获得历史性回响。《中华人民共和国工会法》颁布当日,大冶钢厂的广播站用三遍方言重复“工会举办文化福利事业之权利”,老师傅们用沾着钢屑的手抚摸着报纸上的法律条文,看一看,想一想,点点头。在“发展生产、繁荣经济”的号召下,一座占地1000平方米的职工文化建筑在钢厂西侧拔地而起:787平方米的简易平房和200余平方米的坡屋,托起了大冶钢厂职工文化室,承继了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钢厂工会(俱乐部)的文脉。随着日子的推移,“室”更名为“馆”,这片充满集体主义精神的空间,继续掌管着冶钢人的业余文化生活。
然而1954年那个多雨的夏天,江水漫过了堤岸,裹挟着泥沙,汹汹涌入大冶钢厂的低洼处。职工文化馆,这座平日里飘着书声、锣鼓声与欢笑声的建筑,一夕之间被吞没在浑浊冰冷的洪流中。人们抢运出书籍、锣鼓和重要器材,却带不走沉重的梁椽与门窗。水退之后,四壁残留着黄褐色的水痕,墙根堆积着淤泥与杂草。职工们娱乐学习的场所,已是满目疮痍。
其后虽经反复排涝清淤、修缮加固,但馆体根基受损,很难恢复元气。1958年,“文化馆”更名为“俱乐部”,活动内容也从读书看报扩展到电影、演出、棋牌等,真正成了工人文化生活中的一片沃土。
1963年,经过层层汇报与多方论证,大冶钢厂厂部终于批复:同意全面改建工人俱乐部。
(大冶钢厂职工俱乐部)
万丈高楼,起于平地,选址犹如定锚。工程师们多次勘测、比较,最终择定一块黄金地段:东距平炉车间581.5米,远离煤烟纷扰;西离工人新村仅299米,职工下班信步可达。这数字背后,是体贴入微的考量,守护了职工的健康,也是一家有担当的国有企业对文化的郑重承诺。
俱乐部的主建筑以“山”字形面世,中轴对称的立面透出庄重与仪式感。“山”的中央部分突起4.28米,挑檐深远如翼,其下隐藏着由厂区废旧钢轨巧妙改制而成的悬臂梁结构,坚固异常,又暗含循环再造的智慧。正门上方,“工人俱乐部”五字石匾,肃穆端凝,笔力遒劲,“1958”的落款清晰如昨,暗含来自那个年代的血脉荣光和今日变迁之中的笃定坚守。
红砖墙体未经过多粉饰,坦率地裸露在光阴中。砖缝斑驳,深浅交错,正是岁月亲手用泥瓦刀刮过的痕迹。这种原汁原味的工业风格,恰是它独特的美学语言。墙体砖块是冶钢特制的耐火材质,肉眼可见镶嵌其中的金属颗粒,那是昔日钢花四溅时烙进黏土中的星芒,至今仍在隐隐发光。西侧墙面与众不同,以“工业彩绘”为手法,将不同温度淬炼的钢渣研磨成粉,调制成七彩的“钢铁颜料”,绘出抽象而磅礴的画卷:长江奔流、高炉巍峨,铁水在灿然流动……
屋顶上铺着鎏金铁皮,每块严整有序,都烙印着“冶钢1963”的钢印。其下承托的杉木檩条,均采自大别山百年古木,木纹间还可见当年工人用粉笔标注的“左三右五”之类施工记号,沉默不语,却意味深长。
俱乐部舞台下方,藏着一间幽暗的地下室。这里曾存放一架苏联手风琴和一套由炮弹壳改制的爵士鼓。地面上,一条用淬火钢锭压印而成的标语依然可见,“超英赶美”,字迹粗砺,其豪迈的意蕴并未随岁月而消减。
在俱乐部的建设历程中,大冶钢厂的全厂职工热情如潮,纷纷献计献策,以饱满的主人翁精神投身义务劳动。烈日下,他们肩扛手抬,汗水浸透工装;夜色中,灯光映照身影,号子声声铿锵。正是这种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集体意志,极大推进了工程进度,俱乐部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凝结着冶钢人的智慧、汗水与温度。
建筑材料多取自厂区的边角余料,变废为宝、就地转化;施工队伍以本厂职工为主力,他们在完成繁重生产任务之余,挤出工歇与周末,垒起这座精神家园。“生产与建设两不误”,使俱乐部成为工人阶级创造力的真实见证,超越了普通文化设施的范畴,升华为一个时代工业精神的永恒象征。
1964年1月,职工俱乐部在欢欣鼓舞中落成。最初的一层舞厅,“蹦嚓嚓”令人心花怒放;到1970年,它被改造为科技图书馆与职工阅览室,墨香代替舞步,知识静流于心。二层设有娱乐室、体育室、美工室及宽阔活动大厅,满足了职工多样化的休闲与文化需求。
2015年,当湖北省文物局的专家轻轻拂去主外墙的浮灰与石灰层,一排以高炉矿渣精心镶嵌的“1964”字样赫然重现。那份粗犷而精巧的工艺,令在场者无不为之赞叹。在这片土地上,每个人的情感与企业的命运紧密相连,共同编织出独一无二的 “工厂社区文化图景”。
在新近发现的原始建筑图纸中,藏着令人动容的浪漫:俱乐部的主轴线,竟正对长江彼岸的散花洲古战场遗址,其建筑高度,又恰巧为江面至此地垂直落差的千分之一。这种近乎诗意的呼应,或许正是那个时代独有的浪漫情愫的深刻表达。
如今,大冶钢厂职工俱乐部旧址静静地依偎在滔滔长江之畔。你若踏足长江对岸的江滩,远望之中,可以看到冶钢那巍峨挺立的烟囱,还能辨识出俱乐部的苏式风格建筑。每当冶钢的职工们看见这一幕,总会情不自禁地欢呼:
“看,那是我们大冶钢厂的职工俱乐部!”
(三)
大冶钢厂职工俱乐部,还见证了很多美好事情的萌芽与成长。我的朋友陈永祥先生,说起当年这些采访故事,眉飞色舞,如数家珍。
80多岁的老严是陈永祥的一个故事的主人翁。这位老人对1967年元宵节在职工俱乐部举办的的那场联谊会,记忆犹新。
俱乐部的门被推开,风铃轻响。那时的小严坐在靠窗的位置,深蓝色的毛衣袖口挽起一截,露出腕表。她走进来时,他正看着窗外,目光收回的瞬间,两人都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停顿。简单的寒暄后,是短暂的沉默。舞曲在起,他勇敢地伸出双手,把她请到舞池。她扭捏了一下,终究还是被他拥在臂弯里……
老严当年是从浠水乡下被招工进冶钢,成为一名普通工人。他在钢铁的丛林里默默耕耘,却屡屡被爱情所遗忘,在这件事上,他常常感到迷茫和无助。俱乐部举办的“姻缘一线牵”元宵舞会,他不相信能遇到意中人,所以只当是坐着看过热闹。
世事难料。她竟然坐在他身旁,接受他的邀请,在舞场上跳了一曲又一曲。舞间休息时,他们的话题像谨慎的探路石,在职业、共同爱好和最近看过的电影上跳跃。笑声是得体的,不会过于清脆,带着阅历磨砺过的温和。交谈中,他们的目光从彼此的身上读到了未婚男女特有的风景……
这个她,后来真的成为老严的老伴。每当谈起这段佳话,老俩口总是笑得合不拢嘴,感慨万分地说:“俱乐部真是我俩的红娘啊。”
临别之际,老严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深情地说:“我们对职工俱乐部的感情之深,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它不仅是我们这代人休闲娱乐的场所,更是我们爱情故事的重要见证者。”
刘吉海是俱乐部的资深成员,早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他便担任着大冶钢厂厂工会文体部长的要职。那时,每当有宾客来访冶钢,他总会满怀自豪地引领他们参观俱乐部,详细介绍着这里的建筑与深厚的历史文化。
说起一楼的科技图书馆和图书阅览室,陈永祥转述刘吉海先生曾经讲过的故事,还是那么鲜活动人。
刘吉海先生也是我的朋友,他因癌症而离开亲朋十几年了。我知道,关于大冶钢厂,他有一肚子的故事。他曾经在《章回小说》发表的中篇小说《壳里壳外》,叙述的就是冶钢的好玩故事。不过,那篇小说里,他没说俱乐部的书架书桌和书籍的故事。这故事,你别说,还真的有味道——
那时,“夜读”是凝结几代冶钢人的情感寄托。科技图书馆内,6个由1956年试制的球墨铸铁铸造的书架,散发着防锈油的淡淡气息。一本被频繁翻阅的俄文版《炼钢学》,第173页上还留存着夜班工人留下的指纹油渍。当年图书管理员周师傅,精心制作的“钢书签”,如今已成为收藏家们争相追捧的珍贵工业文物。图书阅览室内,六、七个长方形的书架整齐排列,四周报夹上存放着各类省报和专业报纸,为工人们提供了丰富的精神食粮。读书看报,常常让职工们忘记了熄灯的时间。周师傅总是催促了数次,他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陈永祥讲到这儿,他停下来,咕都咕都地喝进一大口凉茶,再咂吧几下,他又开讲了,不讲刘吉海先生讲过的故事,而是讲他自己:
他刚参加工作时,二十郎当岁,上夜班必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在间隙“偷跑”。他从自己工作的厂区,偷偷跑出来,趁着夜色,骑着自行车穿越铁路、轧钢厂,远远望见图书室那明亮的灯光,心中便涌起一股暖流。进入图书室,宽敞的阅读桌旁,可以尽情翻阅昨天没有看完的书籍和自己喜欢的报刊。跟他同一个班次的老师傅,是过来人,知道他去了阅览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属于他的活计,也就被带着做了。他呢,在这里享受着“夜读”的宁静与惬意……
在欢庆节日之际,俱乐部二楼活动大厅总会呈现出一场场精彩的职工书画艺术展和棋类竞技。这里曾是“钢铁艺术流派”的发源地,铸就了工业美学的独特典范。
回溯到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俱乐部的美工室里,总能见到版画家王晓愚那忙碌的身影。
1970年金秋十月,18岁的武汉伢王晓愚结束知青生活,告别黄梅县的父老乡亲,打起背包,到大冶钢厂报到,分配在废钢车间当上了一名烧切工。这是一个出大力流大汗的工种,将笨重的废钢改切后回炉再利用,让瘦弱的王晓愚不堪重负,心存抱怨。好在老师傅及时开导,一番话使他醍醐灌顶。师傅说,要知道,多抱怨一天,就少幸福一天,多回头看一天,就少前进一天。
(王晓愚的版画《世纪三峡》)
王晓愚倔强地点点头后,他就是一名争着干抢着干的钢铁工人,业余时间,他在绘画的爱好上主动寻找快乐。果然,他的美术天赋被大冶钢厂俱乐部负责人发现,几经考察,一纸调令将他的身份从烧切工改变成俱乐部的干部。
当王晓愚真的干上了美术宣传工作,他明白自己在绘画艺术上决不是一个天才。为探求精深的绘画艺术,他曾在学海中沉浮。苍天没有给他什么独得之厚,他的每一步前进,都付出了通宵达旦的艰苦劳动和霜晨雨夜的冥思苦想。
王晓愚把创作方向定格在版画创作上,得益于上个世纪七十年后期他参观中国一冶工人版画展之后。“一冶版画”创作者大多是生产一线的职工,既是工程的建设者,又是艺术创作者,大工业建设火热宏伟的场景,就是他们不竭的灵感源泉。他的心灵受到强烈震撼,暗下决心,要在版画天地里闯出一条路来。
王晓愚耗费大量的光阴,仔细琢磨版画的起稿、拷贝、刻制、上墨、磨印、精修等每一道工序。这是对意志力的极大的考验。好在他在每道工序的面前,所有的厌烦、苦恼都没有理由,生命的韧性与美丽在自家这处默默无闻的书房一角极致彰显,终于有一天,他瞥见版画的绝美阳光。1984年,他的《钢厂生活》在全国职工业余美术书法摄影作品展中荣获二等奖;1985年,他的《钢厂生活组画》更是摘得全国冶金职工美展的桂冠。而1997年的《走过沉重》,荣获第五届中国工业版画展金奖。
1999年,举世瞩目的三峡工程昂首阔步走向新世纪。这是一种召唤,王晓愚来从大冶钢厂来到三峡工地采风。面对宏大的建设场景,他一遍遍地问自己,从何处艺术地再现这个伟大的工程?他调动主观能动性,最终选择了五级船闸工地的场景作为切入点。他克服恐高,徒步攀爬上百米高的工程顶部,记录下工地上的生活细节。回到家后,他潜心创作了版画《世纪三峡》,画面上那些直插云霄的崖壁、脚手架和几十部吊车等,无不来自这次采风。这件作品在第九届全国美展中获得金奖,并被收编于《新中国美术六十年》《中国百年版画》等国家级画册。
2000年初,王晓愚作为拔尖的艺术人才,被“引进”黄石市群艺馆,专事美术创作,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吉祥天路》《西气东输》等等现实题材的版画,与其之前的那些版画,共同构建了他版画独特的气质,即深邃而明达的时代洞见,浓郁而纯正的书卷气味,连同那不经意间留下大胆的痕迹,一起成了他版画入骨的潇洒。
当王晓愚的《轧钢工人》系列,以轧钢车间废弃的氧化铁皮为颜料添彩,画框由报废的钢锭模巧妙浇铸而成的时候,画家杨世久在俱乐部北窗下挥毫泼墨,完成了他的名画《钢城春早》。
1954年底,26岁的杨世久从中南空军政治部文工团,转业到大冶钢厂任美术干部,一路耕耘,一路收获,他的木刻《扩建工地》《新建高炉群》《炼钢车间的中枢》《出钢》《锻钢工》等,在《人民日报》《工人日报》《版画》《湖北日报》《湖北画报》《布谷鸟》等报刊上发表,国画《鱼乐图》被新四军纪念馆收藏并入选专辑,《鹅乐图》入选纪念王羲之的百鹅书画展……
(杨世久的工笔画)
与王晓愚不同,杨世久先生的《钢城春早》,在颜料中巧妙地融入了从平炉车间收集的彩色矿渣,使得画作中垂柳的枝条,闪烁着迷人的金属光泽。
在俱乐部推出的展览中,袁辉的书法作品总能吸引众多书法爱好者的目光。
他1961年出生在湖南醴陵一个书香门第,父亲书法造诣颇高,希望儿子能继承志趣弘扬书法,光耀门楣,于是取名辉字。然而,袁辉在周岁“抓周”时,数次置毛笔砚台不顾,最后当他拿起计算尺时,其父摇头无奈,以为他注定与书法无缘。哪晓得,他偏偏爱上了书法艺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为了提高书法笔力,他在手腕上绑一个沙袋练习;为了节约纸张,他用笔蘸水在地面上书写;参加工作后,他常常省下零花钱,买回厚厚一叠碑帖,一头扎进书海,浸淫在碑帖海洋之中。
袁辉研习书法之路宽博,初学颜、柳、赵、苏,常临篆魏碑以强筋骨,临汉简帛书章草以增古雅。在重点学习“二王”等主流时,又旁涉写经、民间书法、流行元素,使他的书法个性强烈并呈现出发散式的审美格局,笔下充满意外之趣。1987年,他的书法作品获得湖北省首届书法大赛一等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全国笫二、三届“流行书风流行印风”大展,首届全国中青年名家百人艺术书法展,全国第四届书法篆刻展,全国中青年书法家获奖作品展,第六届全国中青年书法篆刻作品展中,他的作品榜上有名。属牛的他,牛气冲天。
(袁辉的书法作品)
袁辉的艺术世界,不仅是书法的、线条的,它还是墨色的,甚至白色的,水性的。结字开阔,张力十足,在水墨和宣纸中,写出了骨肉,画出了性情。
大冶钢厂职工俱乐部的故事,是中国工业遗产的一个生动缩影。在这里,人们可以聆听冶钢的辉煌过往,与中国钢铁行业的兴盛历史,感受那份钢花岁月的集体温情。它不仅仅是一座建筑的遗存,更是时代精神的物化象征。
(四)
1922年3月12日, “大冶钢铁厂组”悄然成立,成为黄石大地上一道划破暗夜的曙光。历史已经证明,这个看似寻常的“组”,实则是黄石地区第一个中共党小组。次年5月,大冶钢铁厂党支部正式成立,标志着钢铁行业党建工作踏上崭新起点。早期党员们以钢铁般的意志,在炉火与轧机间播撒信仰的种子,为中国钢铁工业注入了深沉而坚韧的红色基因,铸就了不可动摇的革命根基。
新中国成立后,大冶钢厂以“特钢长子”的身份,挺起民族工业的脊梁。炼钢炉前,工人们汗湿的脊背折射着“办大办好”的殷切期望,飞溅的钢花如流星般划破长夜,他们在航空航天等关键领域,不断书写着钢铁报国的新篇章。2004年11月9日,经国家发改委与商务部批准,中信泰富有限公司完成对冶钢集团主业资产的战略收购。新冶钢的改制不是落幕,而是淬火重生,承载历史荣光再度出发。依托中信集团深厚的产融结合实力与中信泰富的全球视野,大冶特钢迅速成长为中信泰富特钢集团的核心力量,在诸多国家级重大工程中刻下属于冶钢人的自豪印记。
大冶特钢波澜壮阔的党建历程,与中信泰富特钢党建和经营深度融合的生动实践,共同构筑起中国钢铁行业党建的范本。值此大冶钢铁厂党支部成立百年、大冶特钢建厂一百一十周年的历史性时刻,那座见证岁月的大冶钢厂职工俱乐部二楼,正被精心打造为中信泰富特钢党史馆,它将不再只是读书学习娱乐、展览展示演出的容器,更成为一座连接烈火与信仰、历史与未来的精神殿堂。
这是一次充满智慧与深情的创造性转化。曾经承载几代钢铁工人记忆的职工俱乐部,如今被赋予了新的灵魂,化身为中信泰富特钢党史馆,既是一座崭新的精神地标,也是一处沉浸式的党史学习教育平台,由此站在了以“功能重塑与价值升华”为标志的中国工人俱乐部发展的新阶段前沿,其开拓性实践,极具示范效应与典范意义。
使命在肩,分秒必争。大冶特钢人以一贯敢啃“硬骨头”、能打“困难仗”的钢铁意志,投身于这场与时间赛跑的工程。短短45个日夜,他们完成了看似不可能的任务:848平方米空间内的办公区整体迁移、旧有展厅的彻底拆除、房屋结构的精密加固,更发动了一场覆盖广泛、寻根溯源的“地毯式”史料征集战役。汗水凝结成硕果,2023年5月20日,党史馆如期向世人敞开大门,将一个企业的红色记忆郑重托付给未来。
我数次漫步于精心布局的党史馆,152件带着岁月包浆的实物展品、182帧定格历史瞬间的珍贵图片,与12处匠心独运的主题展陈、28件堪称“镇馆之宝”的革命文物交织共鸣,将大冶特钢波澜壮阔的历史长卷,徐徐展在我的眼前。它们无声却有力地对我说,从星星之火初燃于铁水钢花之间,到革命力量形成鄂东南地区的燎原之势,从中国钢铁行业第一个党支部的诞生,到成长为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的荣光之路,从被誉为中国“钢铁摇篮”的初心起步,到迈向世界一流特钢企业的宏伟新征程,都发生在大冶特钢。大冶特钢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我们引以为傲的“特钢长子”。
更为深远的是,这座党史馆首次以系统化的视角,精准提炼并生动展示了中信泰富特钢独特的精神内核与文化精华,这一看得见、摸得着的“精神谱系”,为塑造世界一流企业形象、深情讲述中信特钢故事、响亮传播中信特钢声音,注入了深沉而强劲的文化动力。
党史馆没有满足于现状,将研究的目光聚焦于“中国钢铁企业第一个党支部——大冶钢铁厂党支部”这一历史原点。正是基于这一无可替代的史实,大冶特钢在中国钢铁工业谱系中独特的“红色基因”开创者地位,得以牢固确立。这项重要的党建研究成果,获得了从中央党史研究部门到湖北省、黄石市,乃至整个钢铁行业的高度认可与权威认定,奠定了其信史与标杆的地位。
党史馆还悉心挖掘出大冶钢铁厂(华钢)在“南昌起义”“渡江战役”“抗美援朝”等重大历史节点中所作出的钢铁般的贡献。通过一幕幕沉浸式场景复原、一段段深情的故事讲述、一幅幅图文并茂的展示,那些沉寂于档案中的历史性贡献被生动唤醒:南昌城头的枪声中,有冶钢人紧急赶制的兵器配件;渡江战役的千帆竞发背后,是钢厂日夜不停轧制的军需钢材;抗美援朝的烽火岁月里,一批批“钢铁意志”铸就的钢铁材料运往前线……历史不再遥远,精神可感可触。
(中信泰富特钢党史馆中的主题展陈之一)
让红色资源“活”起来、“火”起来。党史馆充分整合珍贵的史料,精心策划制作了一系列视角独特、叙事生动的短视频作品。其中,《红色记忆——黄石党史故事》系列片尤为引人注目,部分影像与研究成果经黄石市档案馆(市史志研究中心)专业编研,通过黄石广播电视台新闻综合频道、微信视频号、学习强国等平台持续传播,形成线上线下联动的红色文化热潮。这些精心打磨的红色文化精品,以时代化的表达,增强了内容的感染力与吸引力,让红色资源焕发新生、让红色故事传颂四方、让红色品牌熠熠生辉。
夕阳熔金,为大地披上一件黄铜色薄纱。党史馆静立于一片暖色之中,与典雅的欧式建筑、开阔的汉冶萍广场相互映衬,浑然一体,共同构筑起“钢铁脊梁”大冶特钢红色展区的坚实骨架。这里彰显了中信集团深厚的红色文化底蕴,已然成为一张亮眼的红色文化名片。
在“中信红·云传承”这一创新的元宇宙空间中,大冶特钢展区,与荣毅仁、袁隆平、焦裕禄等主题展区及中信机电展区并驾齐驱,通过VR实景技术,将百年特钢的辉煌历程与红色基因的薪火相传,生动再现于云端。这一突破时空界限的创新举措,为中信集团开展党员教育培训,开辟了一方 “空中课堂”,让红色教育可走近、可感知、可传承。
从大冶钢厂职工俱乐部,到中信泰富特钢党史馆,远不止是一次名称的更迭,而是一场跨越百年的精神接力。作为中国特钢行业首座完整呈现企业百年党建历程的主题展馆,引领人们重温大冶特钢从“钢铁救国”的烽火初心,到“钢铁兴国”的创业激情,再到“钢铁报国”的使命担当,直至今日“钢铁强国”的时代宏愿。在这里,每一段历程,都闪烁着信仰的光芒,每一个故事,都书写着大冶特钢与黄石命运与共、艰苦创业、拼搏进取的发展故事。
无论是过去的大冶钢厂职工俱乐部,还是现在的中信泰富特钢党史馆,我与它们邂逅,是我辈之幸事。
在这里,我知道大冶钢厂(大冶特钢)是中国近代钢铁工业的摇篮,汉冶萍的薪火在此延续,百年来冶炼出的不仅是特种钢材,更是一部淬火成钢的钢铁工业传奇;
我知道大冶钢厂(大冶特钢)诞生了中国钢铁企业的第一个党组织,星火初燃于炉台之间,红色基因随着钢水流淌,引领整个行业向阳而生、向上而生;
我知道大冶钢厂(大冶特钢)是毛泽东主席唯一两次亲临视察的特钢企业,伟人的足迹深深印在这片热土上,他那“办大办好”的嘱托,至今仍在每一座厂房里回荡;
我知道大冶钢厂(大冶特钢)是中信集团“在鄂的杰出代表作”,以钢铁般的品质与创新无限的精神,向世界展现出一个可信、可爱、可敬的中信特钢形象。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这就是我知道的大冶钢厂职工俱乐部……
作者简介:
吕永超,退休公职人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1985年开始文学创作,已经发表长篇小说《天机》《海观山下》《红绳索,黑绳索》、中篇小说集《什么都别说》、散文随笔《灵魂呓语》《岁月凭证》《游食笔谭》《舌尖上的美味》《西塞山往事》《谷子里的村庄》、以及剧本文学、纪实报告文学、文艺评论、民间文艺专著等400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