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大院的孩子
铁二代 刘雪萍
小时候,河对岸住着一支神秘的“队伍”。在那零落散布的村落中,一片青瓦土坯的老房子中间,红砖砌起的两里多长围墙格外醒目。它临河而建,将四层的楼房围在其中,楼房的轮廓一直延伸到南山坡对面的营房。高耸的水塔威严地矗立在恒河与月河的交汇处,这便是承载着我童年特殊记忆的325部队医院。
我们两河口下街的人,几乎每天都是在军号声中开启一天的生活——起床、做饭、休息,“5———|i———|3———|———i”,那嘹亮的军号声,如同岁月的刻刀,在记忆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大院里的孩子说着带着洋气的普通话,男孩们清一色地穿着除去领徽、帽徽的绿军装,英姿飒爽;女孩们身上则带着来苏水的味道,那是医院独有的气息。部队子弟总是抱团玩耍,很少与我们地方的孩子掺和在一起,仿佛他们有着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人到中年,尽管时光如潺潺流水般悄然逝去,但部队医院带来的那些闪亮日子,那些生命记忆里的发小,依旧历久弥新,宛如一颗颗璀璨的星辰,在岁月的天空中闪耀,风吹不动,雨打不灭。
一、小明:藏着秘密的“冒险家”
小明,他总自嘲这是小学数学课本里最常见的人名。当年,他随母亲从格尔木转防而来,偷偷带了一包炸药。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将炸药裹好,小心翼翼地藏在书包里,一路辗转带到了恒口。
刚到恒口时,他害怕被大人发现,便先把炸药埋在了院墙外的高粱地里,还在根兜儿处做了一个不经意的小记号。可此后,他的心里就像揣了只小兔子,七上八下的。一会儿担心农民挖地时不安全,一会儿又害怕高粱秆蔫了,根下的秘密会被发现。他脑海里不断构想着各种可怕的后果,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终于有一天,他决定转移这个“宝贝”。他把东西从沙滩边的营房外转到了马路下的菜坝。瞅见水塔旁的白杨树上有个鸟窝,他又偷偷地提前侦查了一番。他先小心翼翼地爬上树,仔细查看草窠里面有没有蛇,树枝结不结实。确认安全后,他还细心地在树下垫了一层油布,才再次小心翼翼地把“宝贝”转移了过去。
怪不得有一阵子,他妈总说儿子最近特别勤快,老喜欢去水塔旁的厨房打开水。40年后,我和满头华发的小明哥重逢,提到如今部队原址已成为一所学校,小明哥脱口而出:“水塔还在吗?”他得意地说,当年这个秘密瞒了母亲几十年。
小明的妈妈是部队医院的会计,因为工作原因,她和我母亲熟识。小明的父亲是文革时迫害致死的右派,母亲拉扯着两个儿子,从南到北,跟着部队四处漂泊,日子过得十分节俭,但她却非常有经济头脑。李阿姨教我母亲用国库券、粮票在80年代异地兑换现金、塑料盆、塑料桶。就这样,我们原本贫困的日子得到了些许改善。
也正是在这段时期,我们看到在家复习的小明哥再次冲刺高考。他给自己制订了严格的课程表,准时准点按照部队作息时间实施计划。在我们大家围着日立牌黑白电视机,好奇地摸一摸时,小明哥却像一个坚守岗位的哨兵,从来不出房间。他英俊高大,严肃不苟言笑,白衬衣总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仿佛自带一种让人敬畏的气场。
二、郝丽:洋娃娃般的温暖陪伴
郝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是小学同学。她长得就像个洋娃娃,皮肤白皙得如同冬日的雪,头发浅黄,眼珠是黄褐色的,仿佛藏着无尽的神秘。她总是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的,穿着也十分时髦,走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她的妈妈手很巧,不但会打毛衣,还会绣花。阿姨教我妈妈把黑色的平绒剪成长尾巴的小花猫,缝在黄色衣服兜上,那模样可漂亮了,就像给衣服赋予了生命一般。
郝丽还有个妹妹。她经常在周末带我去她家住,让我享受军队大浴室淋浴的待遇。一家人攒下饭票,专门去食堂买白面馒头,塞给我们姐弟。在70年代,按照居民商品粮供应标准,只有我母亲一个成人的供应粮是30斤/月,大姐18斤/月,我15斤/月。家里三个半大小子常常吃不饱,更别说细粮了,那些白面馒头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80年,正值叔叔转业时,郝丽的妈妈生下了第三个女儿。没有工作的军嫂,面临着生活的窘迫,她愁眉苦脸地不想要这个孩子。郝叔联系单位跑了几个月,黑瘦黑瘦的回来后,坚决要留下这个准备送人的婴儿。他坚定地对老婆说:“即使要饭,一家人也要在一起,我是个男人!”那一刻,他的身影显得无比高大。
我只知道,他们一家最后落户转业在灞桥某企业,失去了联系。郝叔是陕北人,有着陕北人的质朴与坚毅。我常常会梦见郝丽,那个安徒生笔下洋娃娃般、长着褐色大眼睛的同学,心里默默地想:你现在过得好吗?
三、董伟:跨越四十年的情谊重逢
乙亥的春节,董伟一家实现了40夙愿!他们驱车400公里,回到了当年他父亲驻防的故土。我母亲,董伟的母亲,两个老姊妹紧紧相拥在一起,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得像院子里两朵绽放的并蒂莲,那笑容里饱含着岁月的沧桑与重逢的喜悦。
1978年,我们收到一封来自千里之外的来信。那时,恒口古镇刚刚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董家三姐弟分别用钢笔、圆珠笔、铅笔写了三个纸条,认真夹在信封里,寄给各自的老庚。小华和姐同属鸡,小欣和我同属猪,小伟和弟弟同属虎。
我趴在几年前两家曾经公用的厨房,那被洪水泡塌的土墙边,平生第一次学着回信:“家人一切平安,谢谢你们的关心!洪水暴发后,部队安置了逃难的百姓,我们吃的是蒸馒头,住在军队特意腾出来的楼房里。”那温暖的感觉至今仍历历在目。此后几十年,两家鸿雁传书不断,这份情谊如同陈酿的美酒,越久越香。
我外甥大学毕业,有幸国考上岸工作,没料到,就业的城市竟是董叔叔转业的地方。第三代人意外重逢,才有了虎年春节的旧地重游。
大家一起来到老街上,看到过去的老水井、昔日街上最大的“高坎”商店、铁匠铺、油坊,还有小学对面的吊鳌烧饼摊……那些熟悉的场景,仿佛时光倒流,将我们带回了童年。
伟伟仰望着高高的马头墙,如今它已苔痕斑驳,仿佛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他站在曾经小人书摊的旧址,认真地说:“我曾经有一本《智取威虎山》,还是手绘版呢!”大家相视一笑,那些童年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们小朋友打架,争抢对方的小人书,用子弹壳粘的手枪、坦克、大炮,还在富贵人家雪白的衬衫上画过画,还抢过部队孩子的绿书包,那些天真无邪又充满乐趣的时光,是多么的珍贵啊!
难忘在325医院操场上看露天电影的日子,从《马兰花》《大闹天宫》到《闪闪红星》《上甘岭》《鸡毛信》《红日》,儿时的英雄主义情结、动漫情节,大概就是从这些精彩的影片中开始萌芽的吧!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芦花飘曳,又是一年复员转业季节。一些孩子随父母要走了,某年,在325医院红色的围墙边,平静的沙滩上,一个少年留下了两米大的一行字:“我爱恒口的春天!”那字迹,仿佛是对这片土地深深地眷恋与热爱,永远地刻在了岁月的长河中。
作者刘雪萍,铁三师桥梁处铁二代。陕西省散文协会会员。安康作协会员。爱好文学和户外运动。多年来发表在《中国城乡金融报》《龙门阵》《华侨报》《安康日报》和网络多家媒体上的散文,通讯,小说逾20万字。用我笔写我心,愿意用有温度的文字书写生活。
2025年8月25日
责编:槛外人 2025-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