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布衣名士——王焯庭
文/胡采云
在江汉平原过往的悠悠岁月里,汉川城隍镇勤劳村走出了一位被誉为“焯翁大诗家”的布衣名士——王焯庭先生(1860-1948)。正如其父辈给其取名为“焜”,蕴含“光耀门楣”之寓意,他宛若一颗被尘世遗忘的明珠,其光华却穿透历史的烟云,在鄂垣川城间流传不息。
焯庭先生可谓是“功名身外物,诗酒平生缘。”他师承荆楚名师王雅庵,其学识渊博,才识过人。早年虽府试,考取补廪生秀才,然省试三举不第,后终以前清拔贡之身见证科举制度的尾声。这份与功名若即若离的缘分,恰似他淡泊名利的写照。
王焯庭先生天资聪颖但时时谦逊,他一向淡泊名利,常常自谓“下里巴人”,却常与当时文豪名流拈韵唱酬,暇辄吟咏。每得佳句便欣然忘食废寝,不经意间积稿逾千首。直至1882年后,在诸位名士力劝之下,方始整理自创诗作。1921年冬,他在阳台寺县志局与教谕程鸿藻等六人历时三年半纂修《汉川县志续编集》,再次搁置自己的诗稿,后又历经十年辛苦耕耘,至1935年终成《乐野堂诗集》十二卷,收录诗作一千二百一十六首,终于在民国二十四年夏月付梓刊印;成书扉页有县署胡家依亲笔签名,诗集之字体,俊逸清朗,蔚为大观。付梓之时,他专门写了一篇《诗稿刊成感赋》,全文谦虚至极,读来令人益智养心。
《詩稿刊成感赋》
王焯庭
人百不能焉用詩,烖黎禍棗亦徒為。
也知乏味同雞肋,安望留名等豹皮。
顧我性情終是我,惹伊訕笑一由伊。
區區幾字微吟耳,開卷呼之某在斯。
先生曾自述:“我非诗不可,诗非酒不作。无事不成诗,无时不作诗。”这四句自白,道尽了他与诗词的血脉相连。其诗看似句句家常,实则字字心曲,言情并茂,感事质朴。或写景抒情,或记事述怀,或恻隐自叹,或泄愤鞭挞,旨在告诫劝学,将地方古诗精华汇于一册,存史千秋。
先生系饱学之士,因自幼熏习家传医道,同时也是地方上的一位乡野名医。“杏坛施化雨,橘井济苍生。”先生一生致力于教馆授课,虽生活清贫,却甘之如饴。他治学严谨,教管严格,初入其门者,望其威严面相便生敬畏。然正是这般严师,造就了无数建树成才的学子。凡读书得道、勤奋上进者,他必尽心教诲;若学生家贫,则分文不取。这份“有教无类”的胸襟,使他成为城隍港方圆几十里公认的第一流名师。
更难得的是,先生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当时的官府要员常登门求诊,省府特赐官轿一顶,方便他出诊四方。然他从未因权贵而折腰,反而对贫苦百姓倾注更多心血。例如土城海堤口村的王铁苟贫病交加,奄奄一息。只是邻居恳请先生“好歹去瞧一眼”,他二话不说立即前往。经其诊断后直言:“这病拖太久矣!按方吃二十副尚能活命,然病好后将成哑巴。”后果应验。先生亲守病榻指导邻居煎药服药,又见其家徒四壁,更是为其免去药费,还另赠三十斤大米。王铁苟无以为报,唯以十个响头叩谢恩人。此义举传遍乡里,成为美谈。
“正气贯长虹,风骨照汗青。”先生性格刚直,嫉恶如仇,即便在日寇铁蹄之下亦不改其志。某日见日军在邻家横蛮抢夺,怒不可遏,举起手杖便向为首的日本兵重重一击。此举引来四十多名日兵包围宅院,然先生面无惧色,厉声斥责:“在我中国国土上,岂容外寇为所欲为!”后经通晓日语的学生王华仿调解方得平息。这种正义凛然的民族气节,令人肃然起敬。
“春蚕丝方尽,烛泪映千秋。”先生八十八岁高龄时身染重疾,尚能自诊调理。然而因其连续接诊十余位病人,耽误了他自己这次的服药时辰,加之一时劳累导致气急血阻(相当于今之医学定义脑溢血),与世长辞。这位毕生讲求奉献的经馆塾师、医者,真正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余辈试以拙诗作结,仰慕其志:
读焯庭先生《警志篇》有感
植麻期成荫,艺林终有日。
先生志何在?诗书传万世。
品读先贤诗作《春日舟游》有吟
汉江春暖忆轻舟,先生风骨亘古流。
浪花如雪今犹在,诗魂长绕白云秋。
另附先生诗作二首,以窥其才:
《春日舟游》
汉江春暖漾轻舟,两岸浓荫翠不流。
行到前滩风力紧,浪花如雪扑船头。
《警志篇》
植桑期成荫,艺麻期成林。
桑麻成有日,志士多苦心。
王焯庭先生一生中,尽管他只是一位前清拔贡、经馆塾师、乡野中医、县志续编总纂,但他的一生,恰如他在《雨夜泊松湖见蚌珠作》中所描绘的意境:“神物显晦合有时”。这位布衣名士的风骨与才华,历经岁月洗礼,终如老蚌明珠,光华愈显,照亮后人。
附:《诗稿刊成感赋》解释——
(我这个人)上百样事情都做不成,写这些诗又能有什么用场呢?
刊印这些诗稿,不过是白白浪费梨木和枣木(指印刷的板材),徒劳无功罢了。
我也明白,这些诗如同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哪里还敢奢望能像豹死留皮一样,凭借它们留下不朽的名声呢?
不过,回头看看,我诗中所寄托的性情终究是真实的我。
至于(可能会)招惹来别人的讥讽和嘲笑,那就随它们去吧。
这区区几行字,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吟咏罢了。
但当你们打开书卷,呼唤它们的时候,它们就会应答:“我,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