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语秋声(散文)
文/老土
连日阴霾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压在心头,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滞涩。直到十月三日,天终于挣开了云层,金灿灿的阳光泼洒下来,把连日的湿冷一扫而空。
田埂上的泥泞还没干透,农人早已扛着农具往地里赶——要抢着这晴好,把熟透的玉米一穗穗掰下来,装进麻袋。风里飘着玉米秆的清香,混着农人的吆喝声,连空气都变得鲜活起来。我坐在庭院的藤椅上晒着太阳,暖意刚漫过指尖,一片硕大的梧桐叶便慢悠悠飘下来,像个曼舞的女子,裙摆轻扬,半点不失婀娜,仿佛不是凋零,竟是赴一场早已约好的归期。
弯腰拾起,指尖触到干涩的纹路。叶片大半已染了鹅黄,边缘蜷着焦枯的痕,失水的叶脉像老人手背凸起的筋络,清晰得有些扎眼。可我分明记得,春夏时它何等风光:沾着晨露时像缀了碎钻,映着晚霞时似染了胭脂,风过时哗啦啦响,是整个庭院最鲜活的絮语。可如今,它卸下了所有明艳,就这么素着、淡着,从枝头飘落,没有半分留恋,也无一丝怅然——只因它在枝头上的日子,从未虚度,每一寸脉络都吸足了阳光,每一片叶肉都尽了遮荫的本分。
“一叶知秋”果然不假。枝头上的风光再盛,也抵不过它对大地的奔赴;曾被阳光偏爱、被风歌颂的荣耀,在飘落的那一刻,都成了过眼云烟。它落得那样从容,是因为深知:所谓“光鲜”,从不是挂在枝头炫耀的资本,而是拼尽全力生长的见证;所谓“飘落”,也不是辉煌的落幕,而是把枝头的价值,续写到泥土里。这满树葱茏,终会跟着季节的脚步,一片片褪去华服,素面朝天归向大地,化作肥泥时,连曾经的叶脉纹路,都成了写给土壤的、最淡然的诗——诗里写的,从不是过往的荣光,而是“曾认真活过”的踏实。
忽而就想起人事。再辉煌的作家,笔底曾掀起多少文坛风云,书架上的典籍曾被多少人捧读,若落笔时只追名逐利,字句间没有对文化的敬畏、对人心的关怀,即便著作等身,归向平寂时也只剩空洞的遗憾;唯有那些蘸着真心、写尽人间烟火、照亮精神角落的文字,才会像这片叶的养分,即便作者归于尘土,文字仍能滋养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
再显赫的官员,台上曾有多少掌声雷动,案头曾有多少文书堆积,若在位时只恋慕权位、计较得失,把“为民”二字抛在脑后,即便卸任时前呼后拥,日后回想也只剩虚浮的怅然;唯有那些捧着初心、扛着责任,为百姓解难题、为社会谋福祉的人,才配得上“落地无憾”——就像这片梧桐叶,曾用浓荫为路人挡过烈日,曾用绿意装点过庭院,如今落下,才能坦然地说:枝头的日子,我没辜负阳光,也没辜负大地的托付。
大地从不要谁带着光环归来,但它会记得每一份“曾付出”的重量。你曾站在云端受万人瞩目,或是在尘埃里默默耕耘,落到它怀里时,是否心安,全看你在“枝头”时做了什么。那些人前的赞誉、身后的丰碑,不过是风里的光影;唯有把“光鲜”化作“担当”,把“荣耀”凝成“实绩”,才能在飘落时,不慌不忙,不留遗憾——因为你知道,自己不仅走过了一场风光的旅程,更把旅程的价值,留在了需要的地方。
不必为枝头的风光惋惜,也不必为落地的平淡怅然。叶落不是结束,是把过往的付出酿成养分;人归平寂不是褪色,是把曾经的责任化作心安。一叶落,知天下秋;一叶悟,懂半生责。时光会带走所有浮名,而那些藏在“光鲜”里的担当、落在“平淡”中的无悔,才是生命最沉的分量,最久的回响——就像这落叶,就像这人生,最珍贵的从不是“曾拥有多少荣光”,而是“是否用那份荣光,做了值得的事”。
2025年10月4日于凤凰山下怡文兰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