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时光
云朵
我与外婆的缘分,从婴孩时她把我抱回家那一刻起,便深深镌刻在生命里。那些朝夕相伴的日子里,她的贤惠如春日暖阳,善良似澄澈溪水,慈祥化作掌心温度,点点滴滴的恩德,早已在我心田里长成了参天大树。
外婆家的院子,是我童年最阔绰的游乐场。大舅住后院,三舅和五舅在中院,四舅的屋子紧挨着大门,二舅则在外地工作,一年难回几次。院里从不缺伙伴,大舅家的表哥、三舅家的表弟、四舅家的两个弟弟,再加上街坊邻居的姑娘们,我们的笑声总把院子填得满满当当。外婆待每个孩子都像亲孙辈,外公从单位带回的点心、糖果,她总小心翼翼收在樟木箱里,却从不忘给进院的每个孩子都分上一份。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她掀开箱盖时,那混着木香与甜香的气息,以及她递来零食时眼角弯起的慈祥弧度。
夏日的外婆家,后院的几口池塘最是热闹。水里藏着海螺、河蚌,还有游来游去的鱼虾。男孩子们一到午后就脱了鞋往水里跳,个个都是逮鱼能手;我则蹲在岸边,伸手在浅水里摸海螺。每当有人喊“又一条!”,岸边的小伙伴们就跟着欢呼,水花溅起的声响里,满是夏天的鲜活热烈。
可我偏偏是个“旱鸭子”。有天傍晚,大家吃过饭去池塘洗澡乘凉,我在岸上急得打转转。起初只是坐在岸边把脚伸进水里,凉意顺着脚踝往上漫,心里痒丝丝的。我试着往深处走,水漫过小腿、没过膝盖,清爽从皮肤渗到心里,便忍不住再往前挪——直到水没过脖子,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陷进软泥里。身体一歪,池水瞬间涌进嘴里,我想喊却发不出声,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脑子一片空白,身体一个劲往下沉。
“这是谁家孩子!”一声急促的呼喊突然钻进耳朵,紧接着头皮一紧,像是有人攥住了我的辫子。眼前猛地亮起来时,东隔壁的妗子正把我往岸上拽。我躺在地上,池水从鼻子、嘴巴里往外淌,外婆跌跌撞撞跑过来抱住我,哭声里满是后怕:“孩子呀,你不会水,咋就敢往深水里去?这要是有个好歹,我可咋跟你妈交代啊!”我趴在她怀里,也跟着呜呜地哭,直到哭累了,才敢怯生生地再看一眼那片让我害怕的池塘。
可孩子的忘性大,没过多久,我又跟着街坊的姑娘们“闯了祸”。那天中午,趁外婆午休,我穿着她的软底拖鞋,轻手轻脚溜出家门,去前院南面的池塘边玩。那里有片柳林,蝉鸣声此起彼伏,大些的姑娘折了柳条编帽子,戴在头上坐在树荫下,风一吹,柳条扫过脸颊,凉快极了。
岸边有棵歪脖子柳树,两个姑娘已经爬了上去。我也想试试,树下的两个伙伴蹲下来,让我踩在她们肩膀上。我抱着树干使劲往上爬,拖鞋“扑通扑通”掉进水里也顾不上,树上的人还在喊“加油,快到了!”。可就在树上的人伸手拉我的瞬间,我手一滑,整个人摔进了水里。下面的伙伴吓得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快来人啊!有人掉水里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热乎乎的水滴落在我脸上。我睁开眼,看见外婆哭红的眼睛——那是她的眼泪。我迷迷糊糊地问:“外婆,我的拖鞋呢?我看见水草上有双拖鞋,我去拿树枝勾上来吧。”外婆叹着气,声音还在发颤:“你这个妮子,咋就不知道怕呢?”那之后,外婆再也不敢让我离开她的视线,去菜地摘菜要带着我,去鸡圈喂鸡也要牵着我,寸步不离。
从那以后,午休时前后门都有大人照看,我们只能在院子里玩。大门西边有间杂物屋,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那时我们刚上小学,学校组织过打预防针,便学着医护人员的样子,玩起了“讲卫生、防疾病”的游戏。我拿着麦秸秆当针头,让大家按年龄排队“打针”。可院子里太热,没人愿意等,渐渐就有人插队,你推我搡间,四舅家最小的弟弟小昌被挤到了最后。他刚会走路,赤着脚踩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地上,疼得直想哭。
“让小昌先来,他没穿鞋,脚怕烫。”我把他拉到前面,可他从没见过“打针”,我刚把麦秸秆碰到他胳膊上,他就“哇哇”大哭:“我怕疼!”哭声惊动了妗子,她从屋里出来就问“谁欺负孩子了”,我们一群人吓得撒腿往后院跑,躲在后门过道里不敢出声。刚松口气,大妗子又从屋里出来:“这么热的天,都不去歇着,在院子里瞎跑啥!”我们只好一哄而散,各自回屋。
随着年龄渐长,我开始帮外婆做事。每天天刚亮,我就跟着姨去村西头的井边打水。姨担着两个木桶,到了井边,用钩担挂上一个桶,往井里一荡,桶就灌满了水,她使劲把水提上来。再挂上另一个空桶放进井里,又荡一下,另一个桶也满了。我跟在姨身后,看着她肩上的扁担一颠一颠,听着水桶与水碰撞的“哗啦”声,心里踏实极了。回到家,我赶紧端来洗脸盆,用水瓢舀出刚打上来的井水,端到外婆面前。井水凉丝丝的,外婆用毛巾给我擦脸时,我总忍不住往她怀里蹭。
上学后,功课多了,我只能周末去外婆家。每个星期六下午放学,我都会挑灯也要把作业写完,就为了星期天能早点见到外婆。天一亮,我就背着书包往外婆家跑,刚推开大门,就听见外婆的声音:“回来啦?快进屋吃饭!”每个星期天的早晨,外婆的饭桌上总会有一个煮鸡蛋,她剥了壳递到我手里,温度刚好,就像她的疼爱,从不曾凉过。
吃过饭,我会帮外婆打扫院子、收拾桌凳,连妗子屋门口的垃圾也一起扫干净。妗子笑着从屋里捧出炸虾片,我高兴得想用衣襟包,她疼爱地说:“都是油,沾在衣服上洗不干净。”说着,便把虾片放进厨房的盘子里,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
大舅的窗下种了棵葡萄树,夏天一到,就挂满了绿莹莹的葡萄,像一串串翡翠,透着亮,仿佛打了蜡。每次经过,我都要盯着看半天,馋得直流口水。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伸手想拽一颗尝尝,怕挨揍,又拐到外婆屋里喊上妹妹一起去,壮着胆子去拽葡萄,没成想力气太大,整串葡萄都被我拽了下来。表姐从屋里出来,笑着说:“这葡萄又硬又绿,还没熟呢,吃着涩得很。”我脸一红,扔下葡萄就跑,妹妹比我跑得还快,一溜烟就跑进了外婆屋,身后传来表姐的声音:“这么大一串,没熟就拽下来多可惜!等下个星期天你回来,葡萄就熟了,记着来吃甜的啊!”
如今再想起外婆家的时光,那些画面依然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池塘边的欢呼、柳树上的笑声、麦秸秆做的“针”、井边的水桶,还有外婆递来的煮鸡蛋、妗子的炸虾片,都成了我心底最温暖的宝藏。外婆的爱,就像那口井里的水,清清凉凉,却能滋养我走过往后的每一段路;外婆家的院子,就像一个时光宝盒,装着我最纯粹的童年,无论走多远,只要想起,就觉得满心安稳。
后来我才明白,那些年在外婆家的日子,不只是童年的片段,更是我一生的底气——是外婆的疼爱、亲人的包容、伙伴的嬉闹,一起拼成了最珍贵的时光,让我无论面对多少风雨,都能想起那份藏在岁月里的温柔与力量。
作者简介:潘利利,笔名云朵,河南洛阳人,爱好文学,笔耕不辍,作品散见于各微信平台,今日头条等。华夏思归客诗词学会特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