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许那碗饭,一段暖的路
文/韩寒(江苏)
这念头,像一滴清凉的水,落在心湖上,漾开圈圈涟漪,引我沉入更深的思绪里去了。我想,那催促的电话铃声,那一个或许因一时之气而给出的差评,于我们,不过是指尖一次轻飘飘的触碰;于他,却可能是一整天黯淡下去的天色,是计算器上被狠狠减去的数字,是向家人解释时一份沉甸甸的艰难。
我们总是太容易生活在自己那一个被精确计算过的世界里了。从下单的那一刻起,我们的耐心,便仿佛与手机屏幕上跳动的计时器绑在了一处。那数字的每一次递增,都像是在啃噬着我们预设好的秩序,于是焦躁便油然而生。我们可曾想过,在那计时器之外,另有一个何等真实、何等纷繁的世界正在同步发生?那是一个由红绿灯、由陡峭的阶梯、由忽然变天的风雨、由无数不可预知的交织所构成的世界。我们的餐食,并非在一个真空的管道中传输,而是在这一片泥泞而又鲜活的人间,被一双或许已冻得通红的手,小心翼翼地护卫着,一步步地向我们靠近。
我于是想起一个冬夜。窗外是呼啸的北风,窗上结着凌乱的白霜。我订的一碗汤面,比预计的迟了将近半小时。开门时,只见那外卖员满身寒气,护在怀里的,却是一个被厚厚的锡纸与毛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他递过来,连声地说着“对不起,路滑,不敢骑快”,那脸上是一种混合着疲惫与歉然的笑容。我接过那包裹,触手是温厚的暖意,竟有些烫手。那一刻,我心里全然没有一丝责备的念头,反倒被一种深深的惭愧与感激攫住了。我惭愧于自己在温暖的房中那一点点滋长的不耐,我感激他在这砭骨的寒夜里,竟将我这一碗微不足道的面,当作一件珍贵的宝物,用他的体温,一路呵护而来。
后来我每每在街上留心观察他们。我看见他们像一群工蚁,穿着不同颜色的制服,在这座城市的血脉与筋骨间匆忙地穿梭。他们的脸庞,常常是模糊在头盔的阴影下的,但他们的姿态,却是一种全神贯注的紧张。他们要与红绿灯博弈,要与汽车的尾流周旋,要在人行道的缝隙里寻找最短的路径。他们的电动车筐里,载着的或许是一家人的晚餐,是一个病中孩子的想望,是一间办公室里加班者暂时的慰藉。那一份份餐食,在他们手上,便不只是商品,而是一份份托付,一个个盼头。
古人云:“民以食为天。”这一碗“天”,从灶间的烟火气,到我们桌上的热气腾腾,中间这一段长长的、冷热无常的路,便是由他们,这群沉默的摆渡人来完成的。我们安稳地坐在路的这一端,享受着“天”的抚慰,又怎能对那风雨中的渡者,吝啬一点点等待的宽容呢?
这人间,说到底,不是一部精密的机器,而是一片需要相互偎依着取暖的旷野。我们与那未曾谋面的外卖员,本是人海里的陌路,却因这一碗饭的缘分,有了片刻的交集。这交集,不应是冰冷的责难与催促,而应是隔着门的一句“谢谢,路上小心”,应是哪怕迟了也报以的一份理解的笑意。这份善意,或许不能立刻让他的路途变得平坦,但至少,能让他觉得,这奔走,是值得的;这人间,是有温度的。
请许那碗饭,一段暖的路吧。这不仅是给他们的慈悲,亦是给我们自己内心的安宁。当我们学会了在等待中生出体谅,在焦躁里按下平静,我们便也在这浮躁的世相中,为自己筑起了一个清凉而安稳的角落。那最终叩响门扉的,将不只是一份果腹的餐食,更是一份由信任与善意细细煨炖出的,人间的暖意。
韩寒,江苏省连云港人,1990年出生,江苏海洋大学毕业,连云港公益协会会员。国企工作,多年来,在省以上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篇(首),诗文被选入多家文学作品选集,江苏省作协“壹丛书”入选者。都市头条特约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