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仗着自己读过几年书,识过一些字,总喜欢把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常见“物品”用汉字写出来,在家人面前炫耀一番。
某次,当我写下“扁眉豆”三字时,内心却无多大底气。乡音念法中,有人说“应该写作扁梅豆”,也有人说“写作扁眉豆”,谁是谁非,当年无从探讨。
于是,自作主张地牵强附会:因为扁眉豆,型扁,而弯,像眉毛。那它写作“扁眉豆”便是理所当然。写法,自然便是如此。
早已忘记家人和小伙伴们看到“扁眉豆”三字,以及听到关于它的解释后,是什么反应。唯一记得的,只有内心的忐忑,深怕他们戳穿我的意会,炫耀不成反丢脸。
时隔多年,读唐诗宋词时,惊奇地发现“蛾眉”二字。不禁想起“扁眉豆”写法。终究像是我蒙对了,或许,真正的写法就应是“扁眉豆”,状如眉,弯且美。
虽然它看起来很美,无论是花还是豆,但其时,我对扁眉豆是嫌弃的,大概是吃得太多的缘故——丰产期,几乎一日三餐都少不了它的身影,天天如此。
种扁眉豆,相较于其他菜类的规整而言,母亲有些随意,菜地边沿,墙角屋头,撒下几粒种子,或插杆绑扎,立地为架,或任其匍匐,肆意攀爬。
开花了,结豆了,满架绿色在清透的风中翩翩起舞,加上淡紫色的点缀,煞是好看。每天清晨,母亲在忙完菜地的活计后,摘回一篮扁眉豆,一天的主菜。
母亲会切豆为丝,大火爆炒,一点清油,一撮粗盐,便是全部作料。脆脆的,硬硬的,绒毛似乎也未变软,肆无忌惮地在口腔里横冲直撞。好在,炒好的扁眉豆,随煎饼入口,软了些,绒毛也顺从了些。餐餐有它的影子。时间久了,味蕾生厌倦,“蛾眉”美感,早已成了天外黑洞。
其时少年,哪懂生活不易,如非无奈,母亲也不会这样一日三餐地让我们吃扁眉豆吧。但,扁眉豆依旧疯狂地开花,好似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供,远大于求。
母亲当然不会浪费,每日清晨摘回的扁眉豆,精挑一些嫩且品相好的,洗净后丢入她的万能韭花酱里一起丢入的还有嫩的长豆角。扁眉豆的吃法,算是又多了一种。
虽然无比嫌弃扁眉豆,但,也有例外。蛾眉豆疯长季,若是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就去街上割些肉,膘厚油满,随后肉丝炒扁眉豆,醇香无比,人间至味。
或许是扁眉豆盛产,也或许是其“贱”——随地而生,无需管护——那年月,村人家家种日日吃。长久的扁眉豆侵蚀下,他们是否也如我般,百般嫌弃。
不知何年何日,扁眉豆与我绝缘淡出了餐桌。一来,母亲不在了没人种,二来,菜品比以前种类多了。说来也怪,曾经的嫌弃,偶尔还会怀念,于是今春网上买来种子,就想动手种一下试一试,动口尝一尝。
秋凉后扁眉豆长势旺盛,弯弯的,翠绿翠绿的,一如当年。神经反射般,与虾酱肉丝同炒,醇香依旧,只是,好像多了点其他味道。
时光轻晃,岁月匆然,扁眉豆虽不是这两年的常客,但总会在应季,动手尝一尝。嫌弃也好,怀念也罢,总归是味蕾深处的一口念想,说不清,道不明。
我在嫌弃什么,又在怀念什么?是那一腔硬脆扎嘴的无奈?是那一日三餐的饭前彷徨?是那畅如蛾眉的美好?抑或,是故里家园的血脉张扬?
佛曰不可说,我曰无处说。春草葳蕤,夏木繁盛,秋况萧索,冬雪寒凉,四时轮序,替换有章。人如四季,却仅此一序。秋临,冬不远。
此刻,扁眉豆再度登场,在这清秋。琐事扰身,若不是网络,差一点就忘了它的存在。只是,虽已记起,却已无心去寻。那一口念想,何时何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