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芽漫步
张勇斌
小车碾过晨雾里的露水,顺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车窗两侧的山影渐渐浓了,起初是疏疏落落的山杨,后来便成了密不透风的云杉林,深绿浅绿层层叠叠,将峡谷裹得严严实实。我们要去的是芦芽山的风暴区,一个光听名字就带着几分野性的地方 —— 想象里该是风卷松涛、乱石穿空的模样,可车刚拐过一道弯,眼前却突然亮了:不是山间常见的朝阳,而是两条银灰色的栈道,像被谁细细嵌在峡谷两端的岩壁上,一端连着山脚的情人谷,另一端隐在云雾深处,倒让这野性里多了几分温柔的盼头,像粗粝的岩石缝里,悄悄绽了朵软乎乎的花。
停好车时,谷口的风正带着松针的气息扑过来。同行的人笑着说 “先踏情人谷,再攀芦芽峰”,我便跟着人流踏上栈道。这栈道修得精巧,宽度刚够两人并排走,木板间留着细细的缝隙,能看见脚下潺潺的溪水 —— 水是极清的,映着头顶的云杉,连波纹都染成了浅绿,偶尔有几片松针落在水面,顺着水流打个转,又轻轻贴在栈道的木柱上,像舍不得走。走得慢了,便听见前后人的闲谈,有说这谷名来历的,有叹山间空气好的,还有孩子追着一只蓝翅的小鸟跑,笑声落在溪水里,溅起细碎的回响,连带着溪水都好像更欢快了些。
没走多久,前方忽然热闹起来。原来是到了情人谷的游客中心,一块赭红色的大石立在坪中,上面用朱红漆写着一行字:“人生在世三万天,有酒有肉小神仙”。字写得洒脱,带着几分江湖气的豁达,我忍不住停下脚步。身旁有位白发老人正摸着石头笑,指腹蹭过那些笔画,说 “这话实在,比城里写字楼里的‘加油’管用多了”。我也跟着笑,低头看石缝里积着的落叶,忽然想起上周加班到深夜,看着窗外的霓虹灯,只觉得 “三万天” 像道催命符;可此刻站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看云飘得慢,听风跑得轻,连阳光落在脸上都带着暖意,倒觉得 “三万天” 忽然变得悠长起来 —— 原来不是日子短,是我们把日子过得太挤了。我对着那行字看了又看,指尖轻轻碰了碰冰凉的石面,竟觉得这山野间的标语,比书里的大道理更能戳中人心,像有人拍着你的肩说 “别急,慢慢来”。
顺着栈道继续向上,溪水渐渐宽了些,汇成一汪碧绿的潭水,便是情人潭了。潭边的石头被游人坐得光滑,三三两两的人举着手机拍照,有人特意站在潭边的木牌旁 —— 那木牌上写着 “情人潭水深五尺,不及你送我真爱”。我读着这句话,风刚好吹过潭面,掀起一层微澜,把木牌的影子晃得轻轻颤。忽然就想起李白的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同样是潭水,同样是情分,一个是朋友间的坦荡,一个是恋人间的缠绵,可落在这山间,竟都一样动人。有对年轻情侣正挨着木牌拍照,男生悄悄把女生的头发别到耳后,女生笑着捶了他一下,潭水映着他们的影子,连波纹都像是甜的。我站在不远处看着,忽然觉得这潭水哪里是水,分明是一面镜子,照得出世间所有的柔软,任游人看,任游人想,却从不说破,只默默把那些温柔都藏在碧绿的波心。
再往上走,栈道开始绕着山壁盘旋,脚下的溪水渐渐远了,耳边的风声却更清了,带着点凉意,吹得人鼻尖发痒。转过一个拐角,眼前忽然出现一座木桥,桥栏上缠着粉白色的绸带,风一吹,绸带便飘起来,像无数只振翅的蝴蝶,有些绸带上还写着字,歪歪扭扭的 “永远在一起”“希望明年还来”,被风吹得轻轻晃。同行的人说这是鹊桥,我抬头一看,桥楣上果然刻着 “鹊桥” 二字,木头上的纹路里还藏着经年的雨水痕迹,像替牛郎织女记着岁岁年年的等待。传说里,他们被银河隔开,每年七月初七才有喜鹊搭桥相会,可此刻站在桥上,我忽然想起方才看手机时的日期 —— 今天是七月初二。还有五天,就是传说中那对恋人相会的日子了。风掠过绸带,带着一丝凉意,我望着桥那头隐在云雾里的山路,竟忽然觉得,这山间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或许都在盼着那一天的到来:云杉会把枝桠伸得更直些,好让喜鹊歇脚;溪水会流得更轻些,怕扰了他们说话;连这桥栏上的绸带,都在风里轻轻晃,像在替世人传递心意。
从鹊桥上下来,栈道的坡度陡了些,走得有些气喘时,便看见前方有座小亭子,青瓦木柱,立在一片云杉林里,正是偕老亭。亭檐下挂着一块木匾,上面刻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八个字,字体端正,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木匾边缘有些磨损,该是被多少人摸过。我走进亭子里歇脚,刚坐下,就看见对中年夫妇并肩坐在对面的石凳上,丈夫替妻子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妻子从包里掏出颗糖,剥了糖纸递到他嘴边,丈夫笑着含住,又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妻子肩上。阳光透过云杉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把头发上的银丝照得亮晶晶的。我望着他们的背影,再看那八个字,忽然就懂了 —— 从前读这句话,只觉得是课本里的美好祝愿,可此刻站在这山间,看他们递糖的默契,看他们披外套的自然,才明白 “执子之手” 不是一句空话:是年轻时一起爬山路的搀扶,是中年时一起看潭水的沉默,是哪怕头发白了,还能记得对方爱吃的糖,还能在风里替对方拢一拢头发。这八个字,哪里是写在木匾上,分明是刻在每一段长久的感情里,刻在那些细碎到不值一提,却又暖到人心坎里的瞬间里。
歇够了,便继续拾级而上。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栈道旁出现一块奇特的石头 —— 不是常见的圆石,而是两块巨石紧紧靠在一起,像两个相拥的人,石缝里还长着一株小小的杜鹃花,粉紫色的花瓣在风里轻轻晃,根须牢牢扎在两块石头的缝隙里,倒像是替他们系着的红线。旁边的牌子写着 “同心石”,说是象征恋人生死相依。我伸手摸了摸石头,触感是冰凉的,可那紧紧相依的姿态,却让人觉得暖。有对年轻情侣正对着同心石许愿,女生闭着眼睛,双手合十,男生轻轻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女生听完,笑着点了点头,两人一起把一块写着名字的小木牌挂在石旁的树枝上。我悄悄退开几步,怕扰了他们的心意 —— 这山间的石头见过太多故事,从青涩的许愿到白头的相伴,它都默默记着,想必也会好好守护这份年轻的期盼,就像守护石缝里那株倔强的杜鹃花一样。
越往上走,雾气越浓,连脚下的栈道都蒙了一层薄霜,踩上去咯吱响。终于,在绕过最后一道弯时,月老阁出现在眼前。这是芦芽山情人谷的最高峰,阁是六角形的,飞檐上挂着铜铃,风一吹,铃音清脆,能传到很远的地方,像月老在轻轻应答。阁前的石桌上摆着红线和纸笔,不少恋人正围着一张木桌,学着古人的样子,用红线系在彼此的手腕上,嘴里还念念有词。有个穿汉服的姑娘,梳着双环髻,发髻上的银簪闪着光,她对着月老阁深深鞠了一躬,手里捧着个小小的香囊,里面该是装着心愿吧。我站在阁边的栏杆旁眺望,远处的芦芽峰隐在云雾里,只露出一点青色的山尖,那该是风暴区的方向吧?想象着那里的风该有多烈,松涛该有多响,再回头看阁前温柔系红线的人们,忽然觉得奇妙:芦芽山竟把两种极致的美装在了一起 —— 一边是野性的、让人敬畏的力量,一边是柔软的、让人安心的情意。而我们总在城市里追逐 “力量”,却忘了停下来,像此刻这样,好好感受一份 “情意” 的重量。
在月老阁歇了片刻,便该下山了。顺着另一条栈道往下走,才发现来时没注意的风景 —— 有几处栈道是用铁索架起来的,下面是深深的峡谷,走在上面时,铁索会轻轻晃,让人忍不住抓紧栏杆,手心都出了汗。可低头一看,峡谷里的溪水像一条银色的带子,绕着山根流,阳光照在水面上,闪着细碎的光,倒让这 “担惊受怕” 里多了几分刺激的乐趣,像小时候坐秋千,怕得尖叫,却又忍不住笑。路过一片云杉林时,风忽然大了些,松针 “哗哗” 地响,像是在唱歌,旁边的小溪也跟着 “叮咚” 和,一唱一和,竟成了一首天然的迎宾曲。我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住了 —— 不是累了,是被眼前的景象打动了:这栈道是人工修的,可嵌在这山间,却像从一开始就长在这里;这铁索桥是冰冷的,可走在上面的人,却带着热腾腾的心意;这山、这水、这草木,是自然的鬼斧神工,可因为有了人的足迹,有了那些关于 “情” 的故事,竟变得比单纯的风景更动人。就像风暴区的烈风和情人谷的温柔,少了哪一样,都不是完整的芦芽山。
下到谷口时,夕阳正落在山尖上,把云杉的影子拉得很长,连栈道的木板都染成了暖黄色。回头望时,那条银灰色的栈道又隐在暮色里,像一条温柔的线,把情人谷的故事串了起来 —— 从 “有酒有肉小神仙” 的释然,到情人潭的缠绵,从鹊桥的期待,到偕老亭的安稳,再到同心石的相依、月老阁的期盼,每一步都是风景,每一步都藏着心意。而远处的风暴区,此刻也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风卷着云,倒像是在为这温柔的山谷鼓掌。
同行的人问我 “下次还来吗”,我毫不犹豫地点头。不是因为芦芽山的风景有多奇绝,而是因为在这里,我看见了最朴素的快乐,最真挚的情分 —— 是白发老人摸石头时的释然,是孩子追小鸟时的纯粹,是中年夫妇递糖时的默契,是年轻情侣许愿时的虔诚。这些细碎的瞬间,像山间的露珠,落在心里,便漾开了暖暖的涟漪,也让我懂了:芦芽山的美,从来不是单一的 —— 风暴区的野性,是让我们敬畏自然的力量;情人谷的温柔,是让我们找回心底的柔软。这一刚一柔,才是生活最真实的模样。
车子顺着公路往下走时,风还带着松针的气息。我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芦芽山,忽然觉得,所谓 “漫步”,从来都不止是走一段路,更是在走的过程里,遇见那些打动人心的瞬间,把平日里被忽略的温柔,悄悄捡起来,藏在心里。而芦芽山的这一程,便是把这样的温柔与力量,满满地装了我一怀 —— 下次再来,我要去风暴区看看,看看那烈风里的松涛,是不是也藏着和情人谷一样的,对生活的热爱。
简历:大海之波,原名张勇斌。男,汉族。出生于1955年8月6日。山西朔州朔城区新安庄人。毕业于山西雁北地区朔县师范,小学语文高级教师。从教三十八年,退休于2015年9月,酷爱文学,先后在江山文学网发表小说、散文十五篇,后在老朋友石丽仙引荐下,投稿于华夏思归诗歌文学学会。先后发表了巜若瑟之往日云烟》个人专集,巜娘家妈赔礼记》、《错位的爱》、巜月光中的遐想》、《人生密码本》、《丰收的喜悦》、《脚步下的春秋》、《梦中的妈妈》、巜国庆抒怀》、《相聚阳高》、《白衣天使赞》、《故乡的春天》、《夏日的雨后》、《一千三百一十四的故事》丶《迟到的忏悔》、《应县木塔颂》《贺华夏思归客》、《回忆我的父亲》、《父亲的战斗岁月》、《攻心朮》、《情思》、《春回塞北》、《月儿圆的时侯》、《粗心的丈夫》、《圆锁记》、《朝觐之旅》等。后续投稿还在继续中。二零二五年二月加入华夏思归诗歌文学学会,成为特邀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