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月干杯醉清秋
(散文)
文/代强(安徽)
夜里的风是踩着点来的。刚把阳台那盆蔫了的茉莉挪回窗台,第一缕凉意就卷着楼下老樟树的叶子擦过脚踝,像小时候外婆缝衣服时不小心掉在脚背上的棉线,轻得发痒,却又带着点扎人的清醒。
我搬了张藤椅坐在阳台上,这椅子还是去年夏天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扶手上的藤条断了两根,用麻绳随便缠了缠,坐上去吱呀响,倒比家里那套真皮沙发更让人踏实。抬头时,月亮正挂在对面居民楼的天台上方,不是特别圆,边缘蒙着层淡淡的灰,像被谁用指尖抹过的素描纸。风又起了,这次带着点巷口桂花树的香,不浓,是那种藏在空气缝里的甜,吸一口,肺里都像被洗过似的。
树影是真的乱。老樟树的枝桠伸得老长,叶子在月光底下晃,投在阳台的瓷砖上,一会儿是兔子的耳朵,一会儿是散开的头发,我伸手去抓,指尖碰到的只有凉丝丝的风。屋里的灯没开,月光顺着纱窗爬进来,在地板上铺了层薄薄的银,连茶几上没洗的玻璃杯都泛着光。突然就想起二十年前在老家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月亮,挂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上,我和发小阿明蹲在晒谷场边,用树枝在月光里画小人,画着画着就忘了时间,直到他妈拿着手电筒来寻,光柱里的飞虫像碎了的星星。
那时候哪会觉得月亮有什么特别?只知道月光亮堂,能借着它摸黑去小卖部买冰棍,能在晒谷场的草垛上躺到后半夜,听大人讲嫦娥的故事。阿明总说,嫦娥肯定很闷,广寒宫里就她一个人,连只蚊子都没有。我却觉得她好,能住在月亮上,还有桂花树,有玉兔,多威风。现在再想,倒觉得阿明当年说得对,那么大的月亮,空荡荡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再好看的舞,跳给谁看呢?
风渐渐凉了,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还是觉得冷。起身去屋里拿了件老爸的旧毛衣,深蓝色的,领口磨得发白,袖口还沾着点机油——他年轻时是汽修工,总穿着这件毛衣在车库里忙活,我小时候总爱抱着他的胳膊蹭,闻着上面的机油味就觉得安心。套上毛衣,果然暖和多了,连带着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都淡了些。
又坐回藤椅上,这次换了个姿势,把脚搭在旁边的矮凳上。月亮往西移了点,刚好躲在两栋楼的缝隙里,像个偷偷探头的孩子。楼下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里,有个老太太牵着狗慢慢走,狗是小土狗,尾巴翘得老高,时不时停下来闻闻路边的草。突然就想起上个月回老家,也是这样的夜晚,我陪着老爸在村口散步,他走得慢,腿是年轻时修车落下的毛病,每走几步就会顿一下。他指着天上的月亮说:“你小时候总说要摘月亮,现在还想不想了?”我笑着说不想了,月亮太远,摘下来还得找地方放。他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轻不重,却能让我一下子定下心来。
那时候才发现,老爸的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些,走路时手会不自觉地扶着腰。我突然就想起他当年为了给我买游戏机,连着半个月加班到半夜,回来时身上的机油味混着汗味,却从怀里掏出个包装得严严实实的盒子,眼睛亮得像星星。那时候我只顾着拆盒子,连句“谢谢”都没说。现在想起来,鼻子就有点酸,风一吹,眼泪差点掉下来。
月亮又出来了,这次没了遮挡,亮得有些晃眼。我回屋里拿了个玻璃杯,倒了点白酒——是老爸上次带来的,度数不高,带着点粮食的香。举着杯子对着月亮,像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里那样,假装在跟谁碰杯。酒有点辣,咽下去的时候,喉咙里烧得慌,却又觉得痛快。
“干杯。”我小声说,声音被风卷走,连自己都快听不清。
突然就想起刚毕业那年,在出租屋里的夜晚。那时候住的地方在顶楼,没电梯,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有次加班到半夜,回到家发现水管冻裂了,屋里满地都是水,我蹲在地上哭,哭完了又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也是这样的月亮,从窗户缝里照进来,落在满是水的地板上,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那时候我就对着月亮许愿,说以后一定要住上有阳台的房子,一定要让爸妈过上好日子。现在房子有了,阳台也有了,爸妈却不愿意来城里住,说老家的院子好,能种点菜,能跟老邻居聊天。
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怕给我添麻烦。上次老妈打电话,说老爸最近总失眠,我让他们来城里检查,他却说没事,老毛病了。挂了电话,我在阳台坐了好久,月亮也是这样亮,却觉得心里堵得慌。后来才知道,他是怕花钱,怕耽误我工作。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失败的,拼了这么多年,连让爸妈安心都做不到。
风更凉了,裹着点雨丝,打在脸上凉丝丝的。抬头看,月亮被云遮住了一半,像被谁咬了一口的月饼。楼下的老太太已经走了,只剩下路灯孤零零地亮着,偶尔有辆车开过,灯光扫过墙面,又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想起阿明,前年同学聚会时见过一次,他发福了,肚子挺得老高,说话时总爱拍着我的肩膀说“想当年”。他现在在老家开了家小超市,娶了邻村的姑娘,有个五岁的儿子,日子过得平淡却踏实。他说:“还是老家好,晚上能看见月亮,能听见狗叫,不像城里,连星星都看不见几颗。”那时候我还笑他没追求,现在却觉得,他活得比我明白多了。
月亮又出来了,这次带着点水汽,亮得更柔和了。我又喝了口酒,杯子里的酒少了一半。突然就觉得,其实月亮还是当年的月亮,变的是我们。小时候觉得月亮是玩具,是童话;年轻时觉得月亮是目标,是希望;现在觉得月亮是镜子,照见了过去,也照见了现在。
院子里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去年冬天栽的,现在已经长得挺高了,枝桠伸到了阳台边。叶子在月光里晃,像在跟我打招呼。我伸手摸了摸,叶子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带着点凉意,却又透着股韧劲。突然就想起小时候学过的诗:“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那时候只觉得句子好听,现在才懂,那种寂寞不是难过,是心里有太多话,却不知道跟谁说,只能对着月亮,对着梧桐,慢慢消化。
酒喝完了,杯子空了,风也停了些。月亮往西移得更厉害了,已经快到楼顶的边缘。我站起身,藤椅又吱呀响了一声,像在跟我说再见。屋里的钟敲了十二下,清脆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楚。
走回屋里,开灯的瞬间,月光被挡在了窗外,地板上的银辉不见了,只剩下茶几上的空杯子,还有阳台边那棵静静立着的梧桐。突然就觉得,其实生活就是这样,有亮的时候,有暗的时候,有热闹的时候,也有寂寞的时候。就像这月亮,有圆有缺,有明有暗,却从来没有缺席过。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还能闻到窗外桂花树的香,还能听见风拂过梧桐叶的声音。突然就想起老爸的话:“月亮一直在那儿,不管你看得见看不见,它都在。”是啊,月亮一直在那儿,就像那些我们在乎的人,那些难忘的事,不管过了多久,不管我们走了多远,它们都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像月光一样,在我们需要的时候,给我们一点亮,一点暖。
夜色还浓,月光还在,我知道,等明天醒来,太阳会照常升起,日子会照样过。那些难过的,遗憾的,都会像这夜里的风,吹过就散了;那些温暖的,珍贵的,会像这月光,一直留在心里,陪着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秋天的夜晚。
作者:(宿州桃花沟人)代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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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首发
文中插图 作者/代强
作者简介:
代强,六零后,本科学历,中共党员,市政协委员,从事高级中学教育39年。现为宿州市作家协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李百忍纪念馆理事,半朵中文网签约作家,中文网高级专栏作家,丝路都市文化汇签约作家。2025年被半朵文学全国性评选为“十佳作家”,获得全国文学大赛“国彩杯十佳文学奖”,获得新青年“十大金奖”,歌曲《军魂永驻》获得“强军高歌”一等奖。作者40年来笔耕不辍,作品散见于《安徽商报》、《鄂州周刊》、《山东商报》、《河南经济报》、《中国矿业报》、《三角洲》、《山西科技报》、《德育报》、《中国乡村杂志》等报刊杂志。其著作有《相遇清欢》、《代强文学精品集》、《流金岁月》等二十一部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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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 安徽合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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