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文学社作品】(夕阳浅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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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文学社是1985年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一群少数民族青年自发组建的群众性业余文学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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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音乐】《平湖秋月》(李炜古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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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湖秋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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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崞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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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去过月湖公园了,趁着假日闲暇之余想去溜溜,同时也想装装斯文,赏赏秋色。秋日的午后,还有些许燥热,晴朗的天空,阳光透过蚕丝般薄云,轻柔地覆盖着光怪陆离的城市。
驱车来到月湖公园,进侧门还是那道熟悉的进车栏杆,只是旁边的标牌已然锈迹斑驳,似乎只要指尖一碰,铁屑便会簌簌落下。栏杆的漆色也褪得只剩一层深灰,略显有些苍老。
沿园内步行道前行,但见游人稀少,三三两两,有些悠然。不远处的绿植草丛里,有三几个帐篷零星地散落在树荫下,却没见几个人影。路边石板缝里钻出的车前草,高及脚踝,挑着褐色的穗,微风一吹,好似沙沙有声,正在轻轻地数着我迈出的步数。湖边那排星罗棋布的店铺, 有的玻璃门上挂着"U"型锁,有的卷帘门关得严丝合缝,像一排闭紧的嘴唇。记得去年此时,它们还张着嘴吆喝:烤串、臭豆腐、刮凉粉、泡泡机……如今只剩门额上残破褪色的对联,冷冷地悬在秋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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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湖边漫步。步行道上的彩色塑胶,如今被时光踩成了满地碎瓷,一片斑驳。嵌在路面上彩色文字,也红色褪成浅橙,绿褪成了灰,蓝被鞋底磨得只剩下经络,像极老妇人手背上的青筋,一条条隆起,宛如一段神秘的梵文。
步道边上的座椅孤零零地躺在道旁。秽锈斑斑,生着霉绿的毛,像是许久没人坐过。指甲一划,便露出底下乌黑的木色。我抬手拂了拂座椅,指尖沾满了潮,就像擦掉秋里一滴伤感的泪。
湖水平静得近乎失重。阳光洒在上面,像铺了一层碎银,映出丝丝寒光。微风掠过,只皱起一层极细的网,网中的楼宇倒影纹丝不动。远处,三两只游船在湖面随意飘荡,船身半旧,蓝漆剥落处露出铁褐,像老人手臂上的老年斑。船上的游人懒洋洋地摇着船桨,任意飘泊,像一片无人的孤舟。
码头租船的窗口紧闭,窗棂上结着一张破缺的蛛网,银丝上粘着一只干瘪的苍蝇,张着翅,像被谁按下了永恒的暂停键。我伸手一触,指尖触到了一丝冷,蛛网一颤,好像整个湖都跟着颤,颤得我心里发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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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的荷花已经谢落,莲蓬也已凋零,所剩半湖的荷叶已然半枯,没有一点生气。
折转身,我沿湖边栈桥行走。木板的钉子早被岁月顶起,一枚一枚,像一个个刚出土的小金针蘑。我尽量挑完整的木板走,却仍踩到一块腐空,“咯吱”一声,仿佛踩碎一段骨骼。缝隙里渗出水,蓝而静,像湖在偷偷流泪。我蹲下身,从缝里揪出一缕干枯的水草,轻轻一捻,碎成渣,指缝间只剩腥冷的泥味。
栈桥尽头,杂草涌上来,没过脚踝。几株野菊开在缝里,花小如钮扣,黄得近乎惨白。我俯身嗅,几乎没有香,只一点苦凉的腥味,像药渣。细看,花丛边正爬着一队黑得发亮的蚂蚁,背着一瓣瓣萎缩的花粉,踉跄奔走,像在搬运整个秋天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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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有几位钓者蜗在湖边的草丛旁,隔几十米,各守一方,鱼竿静躺在湖边,浮标在水面一动不动。他们戴草帽,帽檐压到眉前,脸藏在阴影里,只露出干裂的唇。一位有点显老的钓者,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像秋草一样发枯。我走近他,他微微抬头,目光浑浊,闪了一下,又迅速暗淡,像风里的烛。我问他收获如何,他咧嘴,露出几颗坚守的牙,声音沙哑:“还没开口哩”。我看了一会,浮标仍无动静,仿佛湖底结了一层看不见的霜,只好悻悻离开。走出几十步后,我偶回头,只见他仍保持原来的姿势,像被秋天遗忘的塑像。
步道尽头,有一片人造森林特别显眼,深处,隐隐可见灰砖白墙的别墅藏在林子里, 半现半露的门脸显出几分神秘,与园内的景观有点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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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斜,光更显薄,像被抽丝的茧。我折回大道,风从湖面升起,吹得我衣角猎猎。我忽而想起一句古诗:“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今日忽儿觉得“恐”字的重量就像一口暗井,人从春一路跑过来,到井边一个趔趄,在黑洞洞的井里俯身看见自己的倒影有点怪异,会猛然一惊。
抬头看看园中的绿植,想验证“焜黄”二字。园植多是香樟与垂柳,未见大面积变色,只在枝头零星挂着卷边的叶,像被火烤过的信笺。我踮脚摘下一片,叶脉仍绿,叶缘却已焦黄,一捻,碎成齑粉,从指缝簌簌漏下,像漏下一小段光阴。我伸手去接,却只接到一丝风。
远处,传来儿童游乐场的喧嚣。有几个小孩正在玩蹦蹦床和碰碰车,为数不多的大人站在一旁吆喝。旁边一座造型巨大充气城堡,却鲜有人影,两位门票阿姨闷闷地守护着 "城门",守着一城的清冷。
我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显沉。出口处,遇见一位扫落叶的工人,橘色马甲在暮色里燃成一团小火。他挥着竹扫帚,“沙沙”声像在给秋盖一条土黄的被。我停住,看他扫到脚边,低声问:“师傅,这么多叶子,扫得完吗?”他抬头,脸被夕阳镀成古铜,笑出一脸的褶:“扫不净的,扫一层,风又撒一层。”说罢,又低头挥帚。
走出大门,一回头,蓦然望见远处洪山桥的斜塔桥身直指蓝天,仿佛在叩问上苍,为什么秋非要如此萧索呢,是秋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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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车回家,路灯亮起,一盏一盏,像被依次点破的秋萤。身后,公园的景色被渐渐隐进暗里,只剩“月湖”那弯残月,冷冷地钩在夜色里,钩住我的半襟斜阳。
我边走边想,人们为何有些惧秋?恐怕不止是“华叶衰”,更是看见万物在褪去颜色后,仍要挣扎地苟活;游船虽破,仍在漂泊;钓者虽空,仍要静守;落叶虽败,枝丫犹存。就像我,明知游园的秋阳下万物萧瑟,仍要一步一步走完这漫长的步道。
回到家里,一打开灯,暖黄的光便扑上来,把我裹住。我忽觉,秋再深,也还有一间小屋,供我卸下满袖的风。我泡了一杯热茶,倚窗,看远处楼顶的霓虹一格格亮起,就像有人往夜空里插花,插得热闹而徒劳。我吹开茶面的浮绒,小啜一口,一股暖流沿喉直下,轻轻地拂去我心中的恐惧。
暮秋仍在窗外,一寸寸褪尽,而我不再生伤感。我深知,等它褪到尽头,不过是又一页日历被撕下,碎成齑粉,而风会带着这些齑粉,飘去远方。 再过些时日,会有一场铺天的大雪,来洁净这块土地。(2025.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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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郭荣学(笔名崞嵘),男,湖南省武冈市人。长期在教育行政部门从事基础教育、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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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