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长假,回家探亲路途体验被堵
文/秋草红枫 河南·方城
清晨五点的闹钟还未响透,我便被生物钟的惯性拽出被窝。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楼下的包子铺却已亮起暖黄的灯。妻子在厨房里翻找保温桶,金属碰撞声混着油条的香气在狭小空间里游走。女儿揉着眼睛站在玄关,书包带子歪斜地挂在肩头,像只耷拉翅膀的小鸟。
"爸爸,我们真的会遇到大怪兽吗?"她仰起脸,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昨天在新闻里看到高速堵车的画面,这孩子竟脑补出"堵车怪兽"的童话。我蹲下身替她系好鞋带,掌心触到她脚踝的温度,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父亲送我进城读书时,也是这样蹲在泥地上为我整理裤脚。
一、钢铁洪流中的困兽
导航地图上的红线像血管般从城市向四面八方蔓延,我们这条蜿蜒的"毛细血管"正缓缓渗向三百公里外的老家。起初还能保持八十码的匀速,女儿在后座数着路边的电线杆,每过一百根就欢呼一次。可当收费站的电子屏跳出"前方事故,请绕行"时,整条高速突然变成了凝固的琥珀。
刹车灯次第亮起,宛如散落的红宝石。我松开油门,看仪表盘上的时速数字像漏沙般坠落。妻子摸出保温杯,蒸腾的水汽在车窗上晕开一片朦胧。"要不我们下去走走?"她提议。我摇头,经验告诉我,此刻任何移动都是危险的——去年在服务区,有人为抢车位大打出手,鲜血溅在青灰色的地砖上,像几朵突然绽放的罂粟。
后视镜里,一辆银色SUV试图变道,却立刻被两侧的车身夹成"三明治"。司机摇下车窗,我看见他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像条愤怒的蛇。女儿突然指着天空:"看!风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只彩色的蝴蝶正在高压线上摇摇欲坠。这荒诞的画面让我想起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我们何尝不是推着钢铁巨石上山的现代人?
二、时间的褶皱
堵车第三个小时,女儿开始用彩笔在车窗上画画。她画了太阳、云朵和会说话的汽车,每辆车的窗口都探出笑脸。妻子翻出背包里的《小王子》,书页间夹着去年秋天在银杏大道捡的落叶。当读到"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时,前车突然启动,我们跟着挪动了两米,又陷入新的静止。
邻车的中年男人支起小桌板,泡面香气混着汽车尾气在空气中发酵。他冲我们点头微笑,皱纹里嵌着旅途的疲惫。我想起父亲,他总说"出门在外,能帮就帮",此刻却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宅里,守着那台老式收音机听戏。手机突然震动,母亲发来语音:"路上慢点,锅里的鸡汤煨着火呢。"
暮色四合时,我们终于驶入服务区。人群像潮水般涌向厕所,推着婴儿车的母亲、拄着拐杖的老人、抱着宠物狗的情侣,所有焦虑在此刻具象成排队的长龙。女儿踮脚看指示牌,突然拽我的衣角:"爸爸,那个叔叔在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蹲在墙角,肩膀微微颤抖。或许他错过了重要的会议?或许他只是太想家了?
三、在废墟上跳舞
午夜时分,高速变成了巨大的停车场。有人支起帐篷打牌,有人用应急灯照着下象棋,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甚至在车道中间跳起了街舞。月光透过车窗,在女儿熟睡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妻子轻轻哼起童谣,那是我儿时母亲常唱的调子。
我摇下车窗,夜风裹挟着柴油味和远处农田的青草香。对向车道的应急灯连成流动的星河,偶尔有救护车闪着蓝光穿过,像划破夜空的彗星。后视镜里,那辆银色SUV的车主正在分发矿泉水,他的笑容在黑暗中格外明亮。这一刻,所有被困的车辆都成了漂泊的岛屿,而我们通过灯光、鸣笛和善意的微笑,在钢铁森林里搭建起临时的部落。
四、归途即来处
黎明前的最后一段堵车发生在跨江大桥上。晨雾中,长江像条沉睡的巨龙,货轮的汽笛声穿透薄雾,恍若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召唤。女儿突然说:"爸爸,我觉得堵车也挺好玩的。"我愣住,她接着说:"我们可以看很多车,认识很多新朋友,还能在车里画画。"
当收费站的"欢迎回家"标语终于映入眼帘时,女儿已经数到第三千根电线杆。母亲站在院门口张望,围裙上沾着面粉,手里还握着擀面杖。父亲从藤椅上起身,动作比去年又迟缓了些。餐桌上的鸡汤泛着金黄的油花,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
后来我在朋友圈看到堵车的照片,有人配文"这哪是高速,简直是世界最大的停车场"。但我知道,在那漫长的等待里,在钢铁与玻璃构筑的牢笼中,我们重新发现了时间的质地——它可以是煎熬的砂纸,也可以是雕刻记忆的刻刀。当城市在身后渐行渐远,当老宅的炊烟升起在记忆深处,所有的拥堵都成了通往故乡的必经仪式。
如今每当我驶过那条高速,总会想起那个被拉长的夜晚。车流中的我们像被装进玻璃罐的沙粒,在摇晃中彼此碰撞、摩擦,最终沉淀成某种温暖的物质。或许这就是中国人特有的浪漫:用最笨拙的方式,完成最郑重的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