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无数次摩挲通关文牒的卷角,女儿国的朱砂印在指尖发烫——这方寸红印,比五行山更沉重。
"御弟哥哥。"她立在九枝灯旁,宫绦系着的香囊轻轻晃动,"你说西天路上,可会有女儿国的月色?"
我合掌欲诵佛号,目光却陷在她鬓边的夜明珠里。
这颗珠子比灵山的舍利更亮,亮得照见金蝉子转世十世也洗不净的凡心。
一、琉璃劫
昨夜她来送安神汤时,带着满身春寒。
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在《金刚经》上,"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的偈语突然有了温度。
"圣僧的手在抖。"她俯身拾起掉落的毛笔,石榴裙摆扫过青砖。
金线绣的凤凰在光影里展翅,我忽然想起灵山听经时见过的金翅鸟
——原来佛祖早给过警示,最美的往往最危险。
当她递来汤碗,沉香手串擦过我的袖口,十世修行筑起的高墙裂了道缝。
不是被妖魔所破,是被凡人体温融化。
汤药里浮着的花瓣,比盂兰盆会的莲蕊更让人心惊。
二、并蒂惑
"御花园的并蒂莲...昨夜可曾着凉?"
话一出口我就咬到了舌尖。
昨日路过莲池,她笑说"花开并蒂如同姻缘",我当即背诵整卷《心经》。
此刻倒担心起花瓣是否被夜露打湿,可见定力溃散得彻底。
悟空在窗外嗤笑,这猴头总在不该聪明时聪明。
她忽然靠近,发间牡丹香与殿内檀香缠绕,竟成了比蝎子精的毒更致命的东西。
"你心里有红尘。"她说的比佛偈更笃定。
我该否认,却想起今早悟空说:"师父念经时写了十七个'戒'字,每个都少了一笔。"
三、青丝缠
最要命的瞬间发生在她取出那个香囊时。
"圣僧落下的。"她指尖拈着几根青丝——分明是今晨我悄悄埋在花盆里的凡尘。
锦囊递来的刹那,袈裟突然重若千钧。
晚风适时掀起经幡,掩盖了我紊乱的呼吸。"若我不是金蝉子..."这妄念刚冒头就被掐灭。
她指尖划过掌心的触感,让我想起多年前在长安被经卷割破手指——原来有些伤口多年后才开始疼。
三更梆子响时,我几乎是逃出殿外。
八戒蹲在廊下啃果子:"师父的袈裟带子系成死结了。"
四、长命诅
钤印那日,玉玺落在文牒上的声响震得耳膜发疼。
"御弟哥哥。"她又用这三个字铸成枷锁,"女儿国最珍贵的宝物,是留不住的春光。"
我许下来世时,看见她眼中映出我的倒影——个即将背叛真心的骗子。
白马踏过长街,身后箜篌声起。
弹的不是《凤求凰》,是她新谱的《长命女》:"莫问归期远,袈裟重千钧..."
沙僧突然提醒:"师父,经箱滴水了。"
我低头检查,才发现泪水早已浸透经匣。
原来最难的不是斩妖除魔,是辜负一颗真心的离别。
五、蝴蝶谶
如今在大雁塔译经,见《楞严经》上停着只蝴蝶。
翅膀纹路像极了女儿国的疆域。
随行官员在门外催促进呈新译《法华经》,我忽然想起她说过:"真经何必万里求,明月清风是梵音。"
成佛那日香云缭绕,我在莲座上恍神。
原来八十一难都是虚设,真正的劫难是某个烛火摇曳的夜晚,有人用几根落发,在金蝉子心上系了永生结。
现在讲经时总说"情关最险",诸菩萨皆垂目不语。
只有悟空在云头偷笑——那泼猴早知道,女儿国的印鉴早盖过了灵山的金印。
夜雨敲窗时,我时常摩挲译经笔上缠着的丝线。
它比所有贝叶经卷更坚韧,系着某个女子全部的嗔痴。
有时恍惚听见"御弟哥哥"的呼唤,回头只见经幡飘动。
原来最难的修行不是断情丝,是带着情丝成佛。
就像此刻袈裟依旧在身,心却永远缺了一角——
那空缺的形状,恰是并蒂莲开落的模样。
差点动了情。
终究未动情。
何必...动情。
2024年8月11日写于西安 图片来自网络及AI 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