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伴生树”
作者:李富田
时光荏苒,岁月钩沉。屈指算来,自1979年结婚成家,我们夫妻俩已携手走过了45个年头。邯郸籍的中国著名作家、原鲁迅文学院副院长李一信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檀香木十分珍贵,因为在它成材的过程中十分困难。必须有一棵其它的树木,种植在它的身旁,作它的“伴生树”。檀香树靠着“伴生树”的根瘤菌的养分孕育成材。很多人只知道檀香木的珍贵,却不了解“伴生树”为它做出的牺牲。我的老伴就是我一生的“伴生树”。
老伴名叫张麦叶,1953年生人。与我不仅同乡同村,还是同班同学。她中等个,圆脸庞,大眼睛,双眼皮,天生一副温和慈祥的面孔,给人留下善良、憨厚、干练的印象。
上世纪的66年到76年,大学校园里的钟声嘎然停摆,“上山下乡”的大潮年复一年。74年的4月16日,春暖花开的季节,我俩告别了邯郸市十六中学的校园生活,回到了被评为国家级“中国传统村落”的邯郸市峰峰矿区南八特村当了农民。
几年间,她不仅在生产劳动中出类拔萃,被评为生产队唯一的女劳力中的十分工,还是村里有名的“猪厂女瓦工”,曾在“十万大军进太行,昼夜奋战跃峰渠”的大型水利工程中担任女子排排长,出席了邯郸地区跃峰渠群英会,并被命名为“铁姑娘”受到表彰。在77年被村里推荐、公社批准、考试录取为邯郸市师范学校的学生,毕业后成为镇中学的国办教师。我也在农村加入了党组织,并被选调到和村公社党委办公室,吃上了商品粮。
永远忘不了,79年农历9月22日这一天,在班主任王老师和李老师的撮合下,我俩情定终身,结婚成家。
婚后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甜蜜,麦叶刚进家门就被繁重的家务所累。我的奶奶和母亲在我婚前双双离世,一个瘫痪在床20年的弟弟生活不能自理,还有一个小妹妹刚刚9岁,需要关心照顾,三亩自留地也需打理。此时我已调到离家乡50华里外的区政府工作,父亲一个人又忙又累不堪重负。麦叶进门就得洗衣做饭忙家务,起早贪黑种庄稼。
她明知我的家境,却甘愿与我携手,共同承担起了家中责任。为了减轻父亲的劳累,她主动提出从镇中学调回本村任教,早晚可以帮父亲料理家务。利用教学课间,回家替父亲照看瘫痪在床的弟弟。学校离我家五百米左右,为了节省时间,她课间操时快步走出校门,拐进邻居家,扒着邻居家的梯子上了房,再沿着房檐边转到我家房顶,从梯子上下到院里。看弟弟若是尿湿了裤子,马上给他再换一条。若是拉了大便,给他脱了裤子擦洗干净,再换条裤子。天暖和时就把他抱到院里晒会太阳,冷了再抱回屋里。19岁的弟弟七八十斤重,一点力也就不上。我抱他都感到很吃力。身高不到一米六的麦叶每次抱他都憋得满脸通红,一脸汗水。尿味臭味往往扑鼻而来,她默默地承受着,毫无怨言。这一切都要在20分钟内完成,尽量不耽误回校上课。收拾停当后,再扒着梯子上房后原路返回,暑往寒来,日复一日。校领导十分体谅她的难处,同事们尽量帮她减轻负担。一到星期天,又是我俩集中时间和父亲到地里干农活大会战的日子。丢了耙子拿扫帚,起早贪黑没个闲的时候。
女儿和儿子的相继出生,更加重了一家人的忙碌和操劳。孩子们和妹妹的衣服鞋袜都是她亲手量身制做,全家人的吃喝穿戴都靠她精打细算。儿女们带来的天伦之乐也给她增添了无限的力量和慰籍,农家小院里时不时传出祖孙三代爽朗的笑声。
谁知好景不长。83年9月在床上瘫痪了21年的弟弟因病离世。84年夏季,父亲又被确诊为喷门癌,带父亲去省城看病时医生告诉我入院费600元,手术费1400元。
我把父亲安置在石家庄火车站的一个小旅馆里,自己费尽周折找到中学时的两位老师暂借了六百元,先让父亲住进了河北省医科院附属医院。又急匆匆给麦叶拍了封加急电报“父亲住院待手术,速借1400元送来”,并附有一张欲借款名单和赶往医院的路线图。
收到电报后,麦叶二话没说,先把小儿子送给亲戚抚养,把女儿交给岳母照看,又把我的姑父从武安老家接来照顾小妹妹。然后按照我写的借款名单,下和村、跑武安,走东家、串西家到处借钱。1400元在当时感觉也是个天文数字,何况那年头有余钱的亲朋好友很少,老百姓都说除了割肉难就是借钱难。她三天内进了16个门。有的三十二十,有的百二八十,最多的有一户借给三百元。费尽周折总算凑齐了1400元,没出过远门的她,按照我画的路线图只身乘火车赶往医院。
父亲顺利做了手术,我在床前的小凳子上坐会爬会,精心护理着父亲。昼夜不能离开,困得不行了就爬在床边迷瞪会。麦叶端水买饭,每天忙到深夜才去附近新华通讯社河北分社我一个朋友的办公桌上躺下休息。整整八天八夜,她陪着我不离左右,照顾父亲。我俩没有洗过澡,没有脱换过衣服,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父亲出院后,竟发现我俩生了一身烦人的虱子。
在父亲修养的这段日子里,麦叶变着法地为父亲改善生活,增加营养;为了让父亲解闷,她又在生活费里挤出32元钱给父亲买了台凯歌牌收音机。家里地里都尽量不让父亲操心,盼着他早日痊愈,谁知儿女们的一片孝心终未挡住他远去的脚步。85年农历腊月十六日,父亲带着一腔的遗憾离开了我们。
日子难熬也得熬,时光难过还得过。五口人的家庭重担全都落在了我俩的肩膀上。父母生前常说:不怕倒了运,就怕泄了劲。我俩鼓着勇气打发着难熬的日子,刚满四岁的女儿提前跟着妈妈上了学前班,15岁的妹妹刚考入市十六中学。麦叶总是天不明就起床做早饭,催促妹妹吃完饭上学走后,再带着女儿去上班。下午放学后先把女儿送到岳母家,再带上农具去地里干活,天黑后先回家做好饭再去接女儿回家。
我有时在周六擦黑回到家,在门外低矮的灰坯围墙外边看着昏暗的灯光下,寂静的小院里,她不是在为孩子们缝补衣裳,就是在加班批改学生作业。冬天的夜晚,刺骨的寒风刮得干树枝嘎嘎作响,几只乌鸦在树枝上呱呱怪叫,墙头的野猫窜来窜去,几只老鼠在圪里圪佬搜寻着吃食,还不时的听到几声汪汪的狗叫。她带着三个孩子在农家小院里出出进进,忙里忙外,至今想起来我的心里仍然感觉五味杂陈。
我俩在省吃俭用抓紧还债的日子里,手头再紧也按时缴纳妹妹的学杂费,地里活再忙也不让妹妹下地帮忙,生怕耽误她的学业。麦叶常说“爹娘把小妹妹留给了我,我一定要像亲闺女那样待她”。
春节快到了,她冒着凛冽的寒风,脚踩着又光又滑的地溜子小雪,坐着公交车到50华里外的市区商场给妹妹买了两块素色布料。请邻居丑河婶子亲自给妹妹量身裁剪好,又借用姐姐家的缝纫机扎好,为的是妹妹能在过春节时,穿上一件新衣服。父亲刚走,她担心妹妹晚上寂寞难耐,心情抑郁,又让妹妹的同学在我家陪伴了好长时间。
一天晚上,妹妹头疼的厉害。麦叶给她用毛巾热敷物理降温后仍不见好转,家里又没有降烧药。半夜三更街里伸手不见五指,去找医生胆颤心惊。不去又怕她发烧不止,影响第二天上学。她硬着头皮,拿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找村医。医生到家里给妹妹打了针吃了药,一直陪伴妹妹到后半夜,体温降到37度以下才安稳躺下。
妹妹结婚成家时,麦叶把男方给的八佰元彩礼给妹妹全部存到银行。全家人在攒钱还债的情况下,尽已所能给妹妹陪嫁了一台海棠牌洗衣机、两套服装、四双被褥、一对暖壶。各种嫁妆十多件六个包袱,让妹妹风风光光踏入婆家大门。
妹妹翻建旧房时,她更是一马当先,帮着选购材料,帮着洗菜做饭,帮着筹钱借款。白天忙里忙外,晚上还数算着家里的大事小情,不愿让妹妹心里作难。妹妹常说“哥嫂就是我的主心骨”。
懂事的妹妹从来没有讲究过吃穿,从来没有提出过出格的要求,从来没有忘记逢年过节回家看望哥嫂。几十年如一日,妹妹和麦叶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相依为命。每当姑嫂回忆起昔日的艰难岁月时,总是热泪盈眶,泣不成声。我俩站在父母坟前告慰二老:留给我俩的小妹妹已经长大成人、家庭幸福时,总是哽咽难耐,热泪涕零。
回首往昔,伏案沉思。我发自内心的感叹:感恩我的“伴生树”,感恩老天赐给我俩的夫妻缘分!
2025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