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池国芳

    江南的秋，是踩着薄霜来的。晨起推窗，院角那棵老桂树已悄悄缀了金粟，风一过，簌簌地落着甜津津的碎雨。阿婆在灶间熬桂花酱，铜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那香便顺着青瓦檐溜出去，与巷弄里馄饨担的梆子声缠作一团。天色是靛青的瓷，云絮像刚弹好的棉胎，蓬松松晾在天边。这样的日子，本地人总要叹一句：“秋高得嘞，爽豁豁！”

    田畴里正演着金戈铁马的戏文。稻穗垂成谦逊的弧度，在秋风里沙沙地翻着浪。农人戴着尖顶竹笠，镰刀划过处，稻禾便温顺地躺成捆。田埂上蹿过几只黄狗，惊起在泥缝里啄食的麻雀。河港边的茭白田里，传来采茭人吴侬软语的打趣：“今年茭白壮得像娃娃臂，城里人又要抢鲜哩！”船娘摇着橹经过，船舱里紫皮芋头堆成小山，菱角还沾着清凌凌的水光。

    忽然想起板桥先生题画：“吾家亦有荻花秋，底事劳君荡桨求。”这般丰腴的秋光，难怪古往今来的墨客总要醉倒。白乐天在江畔吟“枫叶荻花秋瑟瑟”，韦端已却道“芦花深处泊孤舟”，同样的秋水长天，到了江南便少了几分萧瑟，多了几许温存。最妙是杜牧之夜泊秦淮时写的“烟笼寒水月笼沙”，其实这景致放在姑苏山塘，再配上一壶碧螺春，才真真是把秋夜品出了髓味。

    我独爱在此时节登虎丘。斜阳给云岩寺塔镀金时，整座山便成了沉檀香匣。坐在冷香阁前吃茶，看最后几片银杏飘进茶盏，恍惚能听见千年前在此试剑的公子哥儿的笑语。这时节的天格外高远，像块澄澈的琥珀，把人间悲欢都凝成静美的纹。忽然懂得王摩诘为何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江南的秋原不必刻意寻禅，它自有种让万物各得其所的从容。

    暮色四合时，远山化作淡墨写意，谁家炊烟在晚风里抖成青纱。归舟欸乃声里，我忽然想起陆放翁那句“太平有象人人醉，造物无私处处春”。这江南的秋啊，分明是把春的生机、夏的热烈、冬的沉静都揉碎了，重新酿成的一瓮菊花酒。

        水调歌头  *  秋

    澄宇拭如镜，爽气满吴天。金风暗度篱落，桂子落团团。割取黄云千顷，摘取碧塘菱芡，笑语满舟船。霜柿缀斜照，雁字写轻寒。

    挹清露，煨芋栗，说丰年。何须宋玉悲叹，秋色胜春妍。看取荻花如雪，坐对枫霞似火，天地有清欢。但愿秋长驻，不必忆华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