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云朵
我的母亲,心慈面善,眼角总带着温和的笑容,说话时声音清脆而温柔,是个打心底里透着聪颖贤惠的人。
就算是粗茶淡饭,母亲也能变着花样做得有滋有味。她给红薯裹上一层薄面煎得外焦里甜,煮玉米会提前泡上半天,吃着又软又糯。大家看到我们兄妹三个个子窜得高,身形又挺拔周正,总拉着母亲问:“你家娃们吃了啥好东西,长得这么精神?”母亲就笑着摆了摆手:“哪有啥好的,粗茶淡饭最养人哩。”
母亲用羊奶点豆腐的手艺,我到现在都记得特别清楚。勤劳的母亲在院子东南角搭了个小羊圈,养着两只雪白的山羊。每天天不亮,她就去给羊添草、挤奶,冰凉的羊奶瓶攥在手里,母亲总说“这是给娃们攒的好东西”。把挤好的鲜羊奶倒进锃亮的铁锅,柴火噼啪响着,羊奶在锅里慢慢冒起细密的泡泡,“咕嘟咕嘟”烧开后,母亲捏着小瓷勺,把上好的香醋一点点滴进去。就见奶锅里瞬间凝出雪白的絮状,还冒着淡淡的奶香,我们几个围着锅沿,鼻子凑得老近,口水都快滴到锅里了。
母亲拿细纱布做的筛子,慢慢滤掉多余的酸奶水,留下像云朵似的嫩豆腐,分到我们碗里。用筷子夹起一块,软乎乎的还会颤动,放进嘴里嚼着,又筋道又带着奶香。母亲靠在灶台边,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模样,眼角的笑纹都挤在了一起。
我有个懂科学种田的父亲,他种的棉花,秆子粗、棉桃大。每年收棉花时,院子里晒得满是雪白的棉絮,风一吹,像飘着白羽毛。母亲把棉籽送到镇上的油坊,轧出金黄的棉籽油,装在粗瓷坛子里。到了周末,母亲就舀出棉籽油烙油馍。油倒进铁锅,“滋啦”一声冒起轻烟,揉好的面团擀成薄饼,撒上切碎的小香葱,卷起来再擀平,放进锅里。饼在油里慢慢鼓起来,两面煎得金黄,棉籽油的香味混着葱香,顺着窗户缝飘出去。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隔着墙就喊:“他婶,又烙油馍啦?闻着都香!”等油馍出锅,母亲用筷子夹起来,一圈圈折着,饼皮层层分明都不会断。咬一口,油香裹着葱香,烫得直哈气也舍不得松嘴,这就是最地道的“妈妈味道”。左邻右舍也经常来我家品尝母亲烙好的香葱小油馍。
母亲给我们煎包子的时候,我心里总盼着早点放学。母亲大早上从菜地里割回鲜嫩的韭菜,韭菜叶上还挂着水珠。她把韭菜择干净、洗好,切碎时“咔嚓咔嚓”响;再把家里鸡下的鲜鸡蛋打进碗里,搅得蛋黄蛋清混在一起,倒进热油锅里炒成金黄的蛋碎。
馅料调好,母亲揉着面团,把面团搓成条、揪成小剂子,擀成圆圆的包子皮,舀一勺韭菜鸡蛋馅放进去,捏出一圈花边,一个个圆鼓鼓的包子就摆满了案板。平底锅倒上油,油热后把包子一个个摆进去,母亲又捏一点面,用温水调成极稀的面汁水,顺着锅边慢慢倒进去,“滋啦”一声白雾冒起来,她赶紧盖上锅盖。等锅里的“滋滋”声小了,掀开锅盖,用翻铲把包子翻过来,底面煎得金黄酥脆,再盖一会儿,一个个油亮亮的黄金脆皮包就熟了。
母亲把包子放进青花瓷盘里,刚端上桌,妹妹就从外面跑进来,还没进门就喊:“是不是煎包子了?我在大门口都闻到香味了!”看到盘子里的包子,她伸手就抓。爸爸在旁边说:“先去洗手再吃!”妹妹攥着包子不放,嘴里含糊着:“我饿坏了,你听我肚子咕咕叫呢,不干不净,吃了不害病!”母亲笑着拍了拍妹妹的头,转身去厨房拿来了筷子。
母亲给我们烙煎饼的早晨,院子里总是热热闹闹的。早饭过后,母亲把提前泡好的面粉、打好的鸡蛋、切碎的葱花端出来,在院子中间放个小锅台,锅台上支着那个用了好几年的薄圆铁鏊子——这是爸爸特意去镇上铁铺给母亲打的烙煎饼器具。
母亲抱来一捆麦秸秆,抓一点塞进锅台里,划根火柴点燃,火苗“呼咙呼咙”地舔着锅底,铁鏊子慢慢热起来。用手背贴近鏊子一下,就能感觉到发烫。母亲舀上半勺子鸡蛋葱花面汁,手腕一扬,面汁均匀地倒在刷了油的鏊子上,再拿起那个自制的丁字形竹器,顺着鏊子边慢慢摊开。面汁在热鏊子上很快凝固,边缘微微翘起来,母亲用一根专用的长薄铁皮——我们叫它翻馍铲,顺着边挑起来,手腕一翻,煎饼就翻了个面。她再往锅台里添把麦秸秆,火苗又“呼咙”几下,煎饼就熟了。
母亲用翻馍铲把煎饼挑下来放进盘子里,刚烙好的煎饼还冒着热气,烫得手不敢碰。妹妹急着拿起来卷成筒,蘸着调好的蒜汁就咬,刚咬一口就烫得张大嘴巴直“哈哈”,却舍不得把煎饼吐出来,一边吹着热气一边接着吃。母亲烙好一个,妹妹就拿走吃一个,吃得嘴角都沾着蒜汁,还直说“好吃”。
母亲的额头上渗着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滴,落在脖子里搭着的蓝毛巾上,她手里忙着摊煎饼,都顾不上擦擦汗水。妹妹吃完一个,懂事地拿起毛巾,踮着脚给母亲擦汗,又递上一个蘸好蒜汁的煎饼:“你也尝一个!”母亲摆了摆手,声音有点哑:“恁都先吃吧,等把面汁烙完了,我再吃。”
都快中午了,太阳越升越高,晒得院子里的地面发烫,我们都喊着“太热了”。母亲看着盆里最后一点面汁,把火调小,舀了满满一勺倒在鏊子上,烙了两个厚厚的煎饼,端进屋里的阴凉处。我们吃的都是薄薄的、透亮的煎饼,手放在煎饼下面都能看到手的影子,可母亲却拿着那两个厚煎饼慢慢嚼着——她总把最薄、最香的留给我们,自己吃厚的。母亲的爱,就是这样藏在这些小事里,无私又温暖。
母亲待我们的好,用语言根本没法说尽。她不仅待我们好,对村里人也很热情。
母亲年轻的时候,村里条件还不好,谁家有件像样的衣服都当宝贝。村里人走亲戚,总来家里借母亲的衣服。不管是谁来,母亲都从箱子最底下,把压箱底的、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拿出来,叠得整整齐齐递给人家,还叮嘱:“穿的时候小心点,别刮破了。”母亲的父亲(我的外公)是铁路工人,每个月有固定工资,家里比一般人家宽裕点,母亲才有几件像样的衣服。
我记得有一次,母亲把她那件黑色大衣借给了街上一个人走亲戚穿。那件大衣是母亲结婚前在郑州百货大楼买的,摸着又柔软又厚实,是当时最好、最贵的一件嫁妆。母亲说,那时候买这件大衣的钱,能解决一般家庭两个人结婚的全部费用。因为外婆特别喜欢我父亲,觉得他踏实能干,给母亲的嫁妆都是当时最好的。父亲也没辜负外婆的期望,对母亲和她的亲属,一直掏心掏肺。可那件大衣借出去后,过了好多天也没人送回来,后来母亲想找,却记不清到底借给了谁,这件贵重的大衣就这么没了。
隔壁大娘听说了这事,在街上碰到母亲,拉着她的手说:“他婶,以后可别再借衣服了,你看这多可惜!”母亲笑着回应:“人家要是有衣服穿,也不会来求咱,走亲戚都想体面点。”后来再有人走亲戚来借衣服,母亲还是热情地拿出压箱底的衣服递给人家。
母亲和村里人相处得都特别好,从来没有和谁红过脸。爸爸种啥收成都好,菜地也不例外,青菜、萝卜、茄子、豆角长得密密麻麻,吃都吃不完。可村里好多人家的菜地种不好,菜不够吃,就有人趁早上或傍晚,偷偷去我家菜地里摘菜。别人看到了,就给母亲捎话说:“你家菜地有人偷菜呢,快去看看!”母亲却笑着摆摆手:“都是乡里乡亲的,人家肯定是没菜吃了,要是有,也不会来偷着吃。”她不仅不生气,还在菜地里专门留了一片地种菜籽,年年都留得特别多。等菜籽长熟透了,母亲就把菜籽收回来,装在小布袋子里,挨家挨户给人家送。有的人家要了一次,过几天又来要,说要送给外村的亲戚种菜,母亲也从不推辞,总是再给装一小袋。
在我们村,老百姓都是靠种地养活一家人。村里有的田地离村庄特别远,要走好几里地,路上都是庄稼地,人烟稀少。村里的婶子、大娘们胆子小,不敢一个人去田地里干活,总等着和我母亲一起去。有时候母亲已经把我家地里的活干完了,看到有人在村口等,就又拿起农具,陪着人家一起去地里,帮着除草、摘菜,直到天黑才一起回来。
有一年深秋,下着雨,天阴得特别沉。母亲在家做饭时,就念叨:“隔壁恁哥嫂去地里出红薯,这天气,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等饭快做好了,还没见他们回来,母亲就披了件旧雨衣,拿了把伞,出门去接。
她顺着去田地的路一直走到地头,才看到邻居哥嫂的车子陷在松软的泥土里。雨越下越大,泥地越来越滑,两口子拽着车把使劲往前拉,脸憋得通红,浑身都湿透了,车子却纹丝不动,急得浑身冒汗。母亲赶紧跑过去,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拿出根大粗绳子,一端绑在车辕上,一端攥在手里,喊着“一二、一二”,三个人一起使劲,绳子被拉得紧紧的,终于把车子从泥泞坑里拉了出来。等他们拉着车子回到家门口,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隔壁大娘在大门口急得来回走,看到他们,赶紧跑过去:“他婶,可把你盼回来了!要不是你去接,他俩今晚上说不定真得睡在地里!”母亲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笑着说:“都回来了就好,快回家吃饭吧,别冻着了。”她还帮着把车子推到隔壁院子里,大娘拉着她要留下吃饭,母亲说:“不了,俺闺女在家把饭都做好了,等着我呢。”等母亲回到家,雨衣都湿透了,头发上还挂着水珠,冻得手都有点红。
街坊上有一家又生了二胎,可大孩子才三岁,正是黏人的时候。她家婆婆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更没法帮着带孩子。母亲知道了,每天早上都去她家帮忙,给孩子穿衣服、喂饭;等人家产妇吃完饭,又去菜地里帮着摘些新鲜的青菜、豆角送过去,还教产妇怎么煮小米粥补身体,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别出门,怕风寒入体。那家媳妇拉着母亲的手,眼里含着泪说:“婶,您真是个好人,这辈子我都忘不了您待我们家的好!”母亲作为过来人深有体会,女人生孩子坐月子最不容易,这期间要是没人帮忙,落下月子病,上了年纪就会浑身疼。
村里左邻右舍的孩子们,几乎都让母亲帮忙带过。每天放学,我家大门口都挤满了孩子,有的在院子里玩游戏,有的等着母亲给他们拿馒头、分水果。母亲从不小气,家里有啥吃的喝的,都让孩子们一起共享,我家大门口就像个热闹的幼儿园。
母亲不仅待小孩好,待老人也非常好。对门九奶没少吃母亲做的饭,九奶都八十多岁了,母亲只要改善生活,总会先给九奶送一份尝尝;我们买回来糕点食品,也会想着先给九奶送过去品尝。
街坊上有个大娘上了年纪,孩子们都在外面工作,冰天雪地的总来我家,找母亲帮她系衣服扣子。母亲怕她冻感冒,每天早上起早去她家帮她系扣子,一直坚持到她老去。隔壁大娘年纪大了,母亲待她家孩儿们像自己孩子一样,改善伙食时总让我们送过去一份。她家闺女来看她,总会给母亲拎一份礼品,特意拐进我家,和母亲聊一会儿,还说:“婶呀,几天不见你,就想来看看你。”
母亲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村人,每天都过着柴米油盐的平凡生活。可她的好,街坊邻居都记在心里——谁家有事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母亲帮忙商量;谁家做了好吃的,也总想着给母亲送一份。这只是母亲生活里的冰山一角,她对我们的爱、对别人的好,就像院子里的老槐树,默默守护着我们。要说母亲的言传身教,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作者简介:潘利利,笔名云朵,生于偃师,文学爱好者。
作者简介:潘利利,笔名云朵,生于偃师,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