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隔岸的烟火
文/张健
环城路包河公园的青石板被夜雨洗得发亮,缝隙里的青草探出头来,在晨光中挂着露珠。老樟树的清气混着不知谁家院落的栀子花香,在湿润的空气里打着旋儿。这般幽幽的气息,像记忆中某个熟悉的清晨,总在你不经意时悄然来访。合肥的美,从来就是这样不张扬的,它静静地等在寻常巷陌间,等一颗肯慢下来的心。
国庆来临,朋友圈里已开始流淌远方的风景——黄山的云海翻涌,西湖的月光如水,宏村的马头墙在夕阳下泛着暖光。我们总习惯说“此地无风景”,仿佛美必须经过舟车劳顿,在摩肩接踵中踮起脚尖才能窥见。那奔赴的过程本身就像一种庄严的仪式,我们用距离的遥远来印证景色的价值。
这实在是个有趣的迷思。困住我们的,哪里是合肥的平淡?分明是我们自己成了这方水土里的囚徒。身份是沉重的冠冕,你是父亲,是职员,是那个要应付水电账单与人事纷扰的凡人。城外那片桃树林,春来一树树姹紫嫣红,你驱车经过时,心里盘桓的却是归途的拥堵,明日待办的公务。那本该震撼人心的绚烂,便在心事的稀释中,渐渐褪成了模糊的背景。
而当我们踏上远方的土地,便倏然成了客。客的身份是轻逸的,你卸下所有重担,只剩一双眼睛,一颗闲心。于是徽州巷弄里斜逸的马头墙成了构图精巧的画,黄山岩缝中挣扎的奇松成了生命意志的象征。这感动千真万确,却要靠“远”与“陌生”来成全,细想来不免有些怅惘。
不觉已走到包河之畔,夏日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早已敛去,只剩残荷铁划银钩般立在墨绿的水面上,别有一种洗尽铅华后的清矍。几个美院的学生在岸边写生,画架上,枯荷的线条瘦硬而富于张力,水波的晕染含蓄而深沉。我悄然立于他们身后,看那片我熟视无睹的残败,在他们的笔下焕发出惊人的美感。忽然了悟——他们正用陌生的眼睛,重新发现这座我早已习惯的城。
风从水面来,带着秋凉,吹动垂柳的长发。岸边的钓者依然凝坐,他与这河仿佛有着亘古的默契。手机里,朋友们正在晒各地烟火的视频,而此地的美,就在包河残荷的铮铮铁骨里,在明教寺千年不变的晨钟暮鼓里,在老街一碗热腾腾的鸭血粉丝汤的烟火气里。它静静地等着,不增不减,不为谁开,不为谁谢。
想起苏轼那句“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我们总是这样,对未见的风景怀着执念,却对身边的诗意视而不见。国庆的长假,或许不在于抵达多远的地图坐标,而在于是否愿意转身,以归客的温柔重新打量故土。
此刻脚下的青石板路,其纹理之幽深,其岁月之绵长,恰如远方的山峦一样值得俯首。风过处,老樟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这座城的往事。我忽然明白,当我们能在这寻常街巷里,找到与远方同等重量的感动时,此身所在,便是世间美景。

作者简介:张健,民建会员,皖籍作家,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省小说研究会员,炎黄文化促进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