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龙河,半日浮生寄青山
——黔行漫记之二
8月25日上午在旅店休息。午后从阳朔旅店出来,我们乘车到遇龙河码头,乘竹筏顺流而下。此时日头正烈,阳光砸在河面上,碎成万千根晃眼的金针。码头上泊着十余只竹筏,筏首微微上翘,像收拢翅膀、蜷着打盹的倦鸟。
一路水清如镜,最打眼的是那对“马鞍山”——前后两座石山圆拱相连,活像两副马鞍架在田埂上,竹筏从它们脚边滑过,稻浪一晃,马鞍仿佛正被风轻轻掀起。
船夫老韦的竹筏看着最旧,却透着股温润的老气。那根青竹篙被磨出了琥珀色的包浆,他伸手扶我和老伴上筏时,掌心里的老茧蹭过我手背,沙沙的,像触到了浸在水里百年的老木头。竹筏受了力往下沉,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恰似老人晨起舒展筋骨的微叹,却稳稳托住了我们一家子。
竹篙轻轻点破水面,漾开一圈圈年轮似的波纹。水碧绿碧绿,河底的卵石看得清清楚楚,阳光落在水底,碎成一捧流动的翡翠。水草顺着水流轻吻筏帮,小孙女刚伸出去试探的脚丫慌忙缩了回来,惹得一筏人都笑出了声。老韦起篙、落篙都不慌不忙,水珠顺着竹篙往下滴,串成一挂晶亮的帘子,转眼又散作碎银落回水里。小孙子趴在筏边玩水,笑声里的纹路,像水面漾开的涟漪。
远山挣脱了白云的怀抱,野趣盎然。这儿的山不拘一格,各有性情:一峰如利剑,刺破苍穹,引来儿子的惊呼;一峦如少女,临水照影,赢得老伴的赞叹;又一岩如青牛,酣卧水畔,背上歇着几只白鹭,让小孙女踮脚数个不停。
浓得化不开的绿,从峰顶倾泻而下,似一道流动的瀑布。其间偶尔点缀的赤褐色山岩,如同画卷上跳跃的音符,顿时让整幅画面活了起来。
河面成了张会流动的画绢,山影映在水里,融成一片青黛色的晕染。竹筏划过去,倒影碎成万千块碧玉,转眼又慢慢合了回去。忽然有片银鳞从水里跃起来,划破水面又倏忽隐没。“鱼这是认生,跟你们打招呼呢。”老韦笑着说。孙子拍着手叫好,声音惊飞了苇丛里躲着的翠鸟。
对面漂来的竹筏上,金发姑娘用生硬的汉语喊“你好”,声音脆生生的。两筏擦身而过时,水纹缠在一起相拥,像两只悄悄交握的手。山歌从远处的筏上荡过来,撞在岩壁上,碎成一缕缕的回音。儿媳赶紧举起手机想录,却只逮住几缕飘远的余韵。
往下行着,河道渐渐变宽,山峦慢慢低了下去,像幅长卷被轻轻卷了起来。回头望来时的路,碧水早被青山遮了去,连痕迹都没留下。
上岸时,脚底下还带着筏上的轻晃,像踩在软乎乎的云里。儿子掏出烟递给老韦,烟缕刚冒起来,就被河风吹得散了。“我爷爷、我爹都撑这筏……”老韦眯着眼望河,眼角的皱纹像水里的波纹,“这水啊,看一辈子都不腻。”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刚扎好的新竹筏正点着篙离岸。青篙轻轻叩了下水面,把眼前的青山碧水轻轻推开,慢慢漂往更深处的葱茏里去。儿子牵着俩孙辈走在前头,我和老伴跟在中间,心里还荡着竹筏带来的轻晃,一步一摇的,像是要把这趟浮生里的闲趣,都晃进骨子里去。
附:遇龙河竹筏行/排律
阳朔清波漾午光,
竹排连翅卧微茫。
青竿阅岁磨浮玉,
素手扶吾递暗香。
棹点琉璃分彩影,
筏冲烟霭散丘荒。
群峰破晓争春笋,
万木凌空泻翠裳。
剑插苍穹惊斗柄,
牛横浅濑宿鸳鸯。
赭岩飞白留云隙,
碧涧沉琼漾旭光。
碎玉旋时凝又散,
银鳞蓦地跃还翔。
水帘垂落千堆雪,
沙鹭斜穿一瞬凉。
坝锁急湍牵筏下,
声翻笑影荡柔肠。
秀才展卷云为纸,
野犼衔绳草作缰。
尘事口中磨不灭,
山川眸里阅无疆。
瀑绡垂虹悬千丈,
纤手连珠泻冽凉。
心际逐浪同拍岸,
耳边遗雾独听篁。
金丝隔筏遥呼手,
清汉生寒涩亦芳。
互答回崖音自叠,
闲言趁月递悠长。
画帘初合山光淡,
青嶂开波剩远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