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近中秋,听梅花三弄
文/一米阳光
生于北国冰雪,长于朔风凛冽,我对江南的梅花,却始终怀着一份缄默的向往。当《梅花三弄》的琴音如清泉般淌过耳际,那穿越千年的幽香与风骨,竟在弦上悄然绽放,仿佛推开了一扇通往南国雪夜的轩窗。
梅,沿着古曲的韵脚,从典籍深处走来。它根植于华夏共通的魂魄,生长着清癯的姿容、凛冽的寒香、孤高的冷艳与不屈的傲骨,在风霜雨雪的淬炼中,千年不败。那缕幽香,与绕梁的余韵一同,自时光的源头向我弥漫而来。
我曾笃信坚强是抵御严寒的蛮力。可一曲《梅花三弄》却让我明白,真正的高洁,非是喧嚣的抗争,而是在寂静中坚守,在孤独中自持。那古琴泛音所描绘的“玉妃引”,正是以最清澈的声音,写最清傲之物,恰如冰雪之心,不惹尘埃。每一次旋律的复沓,都似灵魂的叩问:在无人注目的寒夜,你可愿独自盛开?
琴音起时,我总会想起家乡屋檐下挂着的冰凌,晶莹剔透,坚韧不屈——这不正像极了梅花的精神?它不在春日争艳,偏要在这最冷寂的时节,将一身傲骨绽放开来。而这支古曲,正是用音乐为梅花立传。所谓“三弄”,并非三次演奏那么简单,而是以同一段旋律在不同音位反复呈现,如同梅花在风雪中层层叠叠次第开放,展现出静时清雅、动时坚毅的千姿百态。
相传东晋名将桓伊,应王徽之“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之邀,驻马吹响《梅花三调》,曲终即去,宾主默然,唯余清音在空谷回荡。这份旷达与默契,恰似北地人的筋骨——不尚虚言,情义深藏;无畏风寒,自有风骨。
我虽生于东北,少见梅花真容,但在窗上结满霜花的清晨,看着那些自然雕琢的冰纹,仿佛也能听见《梅花三弄》的泛音在指尖流转:一弄,是寒夜里独自酝酿的勇气;二弄,是风雪中挺立不倒的身影;三弄,是春将来临时那一缕破冰而出的清香。
这曲子,不只是江南文人的雅趣,更是我们北方人心中的回响——无论天地多冷,总有一种生命,愿意迎着风雪,活得清亮而倔强。
于是,我将这份领悟沉入文字,亦融入心境。纵然身在关外,心却可栖于孤山之下,伴林和靖之鹤影,听桓伊笛声悠扬。遥想那一场发生在东晋青溪码头的知音邂逅——王徽之邀桓伊奏曲,一曲终了,宾主无言揖别——何等旷达!音乐本身已超越言语,正如梅花无需争春,自有其格调存焉。
月华如练,星光依旧,委婉、悠扬的《梅花三弄》依旧,我的所有思绪又一次随着委婉、优美的音乐,走入凌霜傲寒的梅林之中。沉浸在梅花高洁、安详的端庄静态之内,陶醉于梅花于刺骨寒风中摇曳的动态之中。静坐细品,如入无人之境。梅花的清、梅花的白、梅花的洁、梅花的傲,无不浸润着我驿动的心灵。风荡梅花,舞玉翻银的意境,让我有种“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的感觉。
聆听那清幽舒缓、渐次急促的琴音,古琴的苍古旷远,仿佛牵引着雪梅的暗香浮动……随着旋律渐行渐渺,那低沉浑厚的鼓点,那潺潺如流水的琴韵,时而舒缓如低语,时而轻柔似抚慰,时而急促若奔流,直抵相通的心灵深处,激起无声的震撼与共鸣——那便是身无彩凤、心有灵犀的缠绵回响。
鼓点声声,如寒梅叩雪;琴韵淙淙,似疏影横斜。我摇落一夜星辉,于孤月之下,细品这三弄真意。一弄唤晨曦,恰似花苞在静夜无声吐蕊,幽香暗度;二弄穿云月,宛如梅开二度,清绝中蕴着几分孤寂的喟叹;三弄横江去,却似繁华落尽,枝干遒劲,沉淀下成熟的静观与冷峻的清醒。
今夜,我循着一支古曲,走进梅的境界,倚一枝梅的清雅,倾听梅的诉说。想起琼瑶的《鸳鸯锦》中几句歌词“梅花开似雪,红尘如一梦……但愿同展鸳鸯锦,挽住梅花不许谢……”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沉浸在曲音清幽、音节舒畅的《梅花三弄》的韵律里,深邃的意境,让我有了一些魂不守舍的同时,更有了一点拨动灵魂的感叹。这感叹是一种怀念,一种追索,有对逝去的美好永远浸润心房的感念,还有对明天不想失望的一丝期盼。把期盼的心情释放于阵阵冷冽的幽香梦幻里,寄托于声声悦耳的琴声缭绕之中,散一缕无尽落寞于孤寂的心门,刻骨铭心地去思念一个人、牵挂一个人、等待一个人……
秋风萧瑟,抚缦追思,于《梅花三弄》的悠扬乐曲中,用三声呼唤,三声呐喊,三声歌唱,去寻觅心之沙洲那种梦想、那份憧憬、那股醇香……
窗外月色清幽,我闭目静听《梅花三弄》,琴声淙淙,恍若梅影摇曳。原来,无论南北,只要心中有梅,便能在荒寒处看见生机,在寂寞中听见回响。这一弄断肠,二弄思量,三弄风波起,最终归于水天茫茫——那是属于每一个守心者的诗意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