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事与脾气
文/路等学(兰州)
“上等人有本事没脾气,中等人有本事有脾气,下等人没本事有脾气。”——南怀瑾《论语别裁》
暮色浸染窗棂,恍若康德笔下的物自体,于现象界投下悠长的沉思。案头茶烟,袅娜如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在辩证的上升中显现自身。南怀瑾先生这句凝练的判语,此刻超越了世俗格言的边界,成为一则关于“存在阶序”的精神现象学命题——它以极简的刻度,丈量着灵魂的深度,也标定了生命所能抵达的精神高度。
一、无怒之威:当本事成为存在的本体
上等人的“没脾气”,绝非伦理学框架下的被动隐忍,而是本体论层面的“自在自为”。他们的本事,已从一种外在的“技能”(Skill)完成向内化的跃迁,沉淀为存在的“本质”(Essence)。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言,“优秀不是一种行为,而是一种习惯”——当卓越熔铸为生命的底色,便无需借助情绪的张牙舞爪来证明自我价值。
巷口修表匠面对顾客怒斥时的沉默,恰是维特根斯坦“凡不可言说者,应保持沉默”的生动注脚。他的世界,是由齿轮、游丝与擒纵轮构建的精密宇宙,牛顿力学的严谨与莱布尼茨“前定和谐”的秩序在此统摄一切。外界的喧嚣与戾气,于他而言不过是现象界的偶然扰动,无法撼动本质世界的笃定。这份从容,是斯宾诺莎“不笑,不悲,不怨,只是理解”的理性之爱,是超越主客二元对立的“天人合一”。本事至此,已从“拥有”(having)的功利境界,升华为“存在”(being)的本体状态——不是“我有本事”,而是“本事即我”。
二、愤然前行:辩证法的必要中介
中等人的“有脾气”,是精神自我建构历程中不可或缺的“否定性”环节。它具象化了黑格尔辩证法中“正题”(本事)与“反题”(脾气)的激烈碰撞,唯有历经这一内在的张力撕裂与矛盾对抗,精神方能完成向更高阶“合题”(从容)的跃迁。
这一辩证过程在思想史上清晰可辨:叔本华“意志”与世界的永恒冲突,其哲学本身便是一场形而上的“脾气”宣泄;尼采的“权力意志”以愤怒为锤,击碎旧价值的枷锁,在废墟上锻造超人的新秩序。他们的脾气,是天才诞生前的阵痛,是创造力破茧时的嘶吼。于个体而言,这份愤怒源于“应然”理想与“实然”现实的鸿沟,是对平庸的抗拒、对原则的坚守。但真正的成长,在于洞悉愤怒的工具属性——它从来不是目的,而是精神的催化剂。恰如贝多芬,将命运的咆哮内化为《第九交响曲》的恢弘乐章,中等人的修行,本质上是对脾气的“扬弃”:在本事的熔炉中淬炼情绪的锋芒,让愤怒转化为推动自我超越的建设性力量。
三、无明之怒:存在的虚无与恶性循环
下等人的“没本事有脾气”,是存在论意义上的“非本真状态”。他们困于海德格尔所揭示的“沉沦”之中,将“常人”(Das Man)的喧嚣当作自我的声音,把外界的评判当作存在的依据。其愤怒,是面对“存在的虚无”时,将“焦虑”(Angst)扭曲转化后的拙劣表达。
从逻辑学视角审视,这是一种深刻的“范畴错误”:他们混淆了“情绪反应”与“解决能力”的本质区别,将主观的愤怒宣泄,错认成客观的问题解决方案。其思维陷入休谟所言的“因果错觉”——把自身困境武断归因于外部环境,却拒绝正视问题的核心:本事的匮乏。由此形成自我固化的恶性循环:越是无能,越需用愤怒维系脆弱的自尊;越是愤怒,越会消解理性思考的能力,最终在情绪的泥沼中加剧无能的困境。这恰似萨特《禁闭》中的角色,将自己囚禁于“他人即地狱”的关系牢笼,却未曾觉醒:真正的地狱,从来不是他人的目光,而是自身选择逃避自由与责任的怯懦。
结语:在技艺与智慧之间
茶凉时,暮色已将窗棂染成墨色。本事的修炼,是亚里士多德所言的“实践智慧”(Phronesis),是在具体境遇中沉淀的理性与技艺;脾气的驯服,则是毕达哥拉斯追求的“和谐”理念,是让情绪在理性的框架中达成内在平衡。我们都是自己生命的雕塑家,以“本事”为凿,以“理性”为锤,在时光的打磨中,将“天性”这块粗粝的大理石,渐次雕琢成精神的杰作。
愿我们终能抵达这样的境界:本事如康德头顶的星空,是内在必然的法则,令人敬畏;脾气如歌德所赞的建筑,是“凝固的音乐”,在理性的律动中融入存在的和谐。当灵魂的“几何”臻于完善,我们便能在有限的生命维度里,触摸到那属于永恒的、宁静而强大的精神力量——那是本事与脾气在最高层次的和解,是存在向本质的最终回归。
作者简介:路等学,中共党员,甘肃省科学院生物研究所正高级工程师。主要从事农业区域经济研究,食用菌品种选育及栽培发术研究与推广。发表论文和网络文章百篇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