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所认识的南天竹
李 庆 和
南天竹是我国固有的树种,性喜温暖,多生于江南。那里的风是软的,水是润的,墙是长着斑驳青苔的,而南天竹,便最适合在这样的角落里静静地生长着。人们将它植于公园、庭园,看中的大约是它那一份终年不败的靓丽。它的叶子生得极好,不是一味的绿,春来是嫩生生的,带着少许鹅黄的底子;到了深秋,经过霜打,便一层一层地渲染开去,成了橙红,或是浅紫红,一丛一丛的,像是晚霞洒在大地,温暖而寂静。冬日万物萧条,独有它这一抹颜色,在寒冷的天地间,燃着一团不熄的火,瞧着便让人觉得欣慰。
但我与它相熟,是近年在小区的公园。每日晨练经过它的身旁,总要看它几眼。看得久了,便看出些别的趣味来。它的美,不是毫无心事的、烂漫的美。那叶片虽绚烂,却生得细碎,复叶羽状地张开,像一重重精致的画展;枝干呢,又是那般清瘦的,从根部分了杈,便一味地向上,带着些倔犟的劲儿。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并不招摇,可那通身的色彩,又引人注目。这便有些像某些清高的文人,看着与人无涉,却自有一颗孤傲的内心世界。
真正让我对它生出几分敬畏的,是知晓了它的性子之后。有一回,我见那绿叶丛中,结出了一串串小米粒似的果实,初是青的,后来便转为一种极正、极浓的亮红色,玛瑙珠子一般,圆润可爱。我请教老中医于先生,他告诫我:“好看是好看,果子却是有毒的,莫要让孩子误食了啊。”我当下便是一怔。这样悦目的东西,怎地内里却藏着毒素呢?后来我查阅资料,才知道它全株皆毒,这美丽的红果,真是令人不可思议。心里总盘旋着一个想不通的结:既然造物主赋予它这般漂亮的容貌,为何又要赐予它一身的毒素呢?这岂不是一种矛盾,一种费解?
这个结,直到后来读些浅近的医书,才稍稍解开。原来这有毒的南天竹,偏偏又是一位济世的中药。它的根、茎,经过恰当的炮制,便能止咳化痰,清热祛湿,对于病痛中的人,却是一味良药。一样的根茎,既能害人,亦能医人,这其中的奥妙,全在于“如何用它”罢了。这真是一个奇妙的现象!毒与药,害与益,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属性,竟如此和谐地共存于同一株生命里。
我再于那墙下驻足,看它在风中轻轻摇曳,心里便豁然了许多。先前的那个结,与其说是想不通,不如说是我的见识太浅薄了。我用了一种辩证的眼光去打量它,自然觉得它并不矛盾。它只是将各种禀性,杂糅在一起,浑然天成。那毒素,是它在漫长岁月里淬炼出的风骨;而那药性,又是它内在的慈悲,是它给予这世界的另一种馈赠。美、毒、药,本是三位一体,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复杂的、真实的南天竹。
由此我便想到我们人世的种种。看人,看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们总喜欢简单地将人分为“好人”与“坏人”,将事分为“好事”与“坏事”。可世间又有多少是纯粹的好与纯粹的坏呢?那严厉的批评,或许包含着促你进步的善意;那甜蜜的恭维,可能隐藏着陷阱。一种性格,于此地是缺陷,于彼时或许便是长处。我们所见的,往往只是那“红色的果实”,光艳诱人,便以为全是美好;或一旦尝到些苦涩,便斥之为全然丑恶。这眼光,未免太单纯,也太狭隘了。
南天竹静静地立在那儿,什么也不说,却仿佛说尽了一切。它告诉我,要认识一种事物,一个人,不能只满足于欣赏它悦目的颜色,也不能仅止于畏惧它内藏的毒性。需要的是沉下心来,看到它的全部,理解它的因果,明了它的两面性,然后,谨慎地避开它的伤害,智慧地汲取它的养分。
二0二五年九月二十九日于通州
作者简介:李庆和,男,山东临沂人,五O后,在兰州从军,参加援老抗美,后转业青海油田工作,现退休定居北京。

编者简介:艾兰,本名王凤,曾用名蓝雪花,山东临沂人,1979年生于山东德州禹城。微信qq11849021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