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海惠,出版人,编审。居昆明。长期从事文艺、文化类图书编辑出版工作。所编图书曾经获“中国图书奖”、“全国鲁迅文学奖”、“中国少数民族骏马奖”、“中国女性文学奖”、“全国畅销书奖”等全国性大奖和“云南文化精品工程”、“云南十大好书”等省级奖项。在《花城》《天津文学》《延河》《青海湖》《滇池》等发表过大量诗歌、散文、小说作品。出版诗集《亲密的抒情时代》。
赤 道(黄河系列组诗十四首)
——谨献给我们的探索
一、遥 别
横擎着白昼的最后一隅,
铁轨把我甩向地球的另一端。
思想跳跃在飞逝的黄土里,古老的
母亲之躯哟,你神圣的眼瞳钻进了
忽隐忽现的女孩的影子,钻进那
从此吟喃的十九岁短暂的逍遥游
与魂萦的视线捕捉的日出。
高原,高原——
没有告诉那悄悄离去的身影,
总是,总是在迷乱的呼吟中
把手臂伸向未知的
黑色古道——
我的苍宇,我的赤壁。
陡峭的脊背散发着冷冽的气体,
吻出你便吻出千古的气息;吻出你,
爱与梦便进入褐色的肌体。
二、祭 礼
你已经使我永恒,已经让我在离去时
懂得你的无声话语;
因此,我来了——
那雕化河源的土地,
弥漫我的沉沉思絮;
莽原。我的红风衣飘荡在灰色的
古老额头,从踽踽踉跄的红袍人流中,
我的歌多了一副摇惑着的虔诚。
菩提树冰冻着沉重的年轮;
拽着帝王的手走进金殿,
膜拜的眼泪,
播洒朝圣的印迹;
飞旋的人马壁画,闪现着那远古
滔滔的记忆。
哦,轻轻,轻轻——
不要惊动那困惫的酋长,
那遥远部落的王身。
三、躁 鸣
还没有,从来没有表示过那躁动的情。
可我一直在躁动啊,
背负着南方的梦幻,
在冥冥的鼓浪之中从此回归
枯燥的群山。
在浪迹的无涯中掠起雄性的狰狞;
是栖息的天堂吗?你的啼鸣流产了
多少雏性的生灵;
是青色的汁液吗?你的浮荡道出了
多少穿透的峰峦。
没有一张画可以概括那种平静;
不,不是平静,
是纹露的撕鸣冲开的溯源。
河源,河源——
四、旷 影
感受到你的旷野燃烧着绞刑般的幽光;
感受到你的草原滴洒着赭黄色的圣水;
感受到你俯卧的躯体如跳跃的白色星座;
感受到你僻静的彼岸如牧歌的传说。
我,我——
我无法描绘你哀伤的眉宇
煽动的黑色旋风。
昨天。浪游的莽莽荒漠搅动了你
刺骨的神经,草原送给你忧伤的小母亲;
雪山的峰峦降生你的白唇鹿,
拽着冬天的梦走进魂源。
那个故事已经走远,
伴随着日月的疯狂陷进草地;
可你,你却唱不尽那穹窿里埋藏的记忆。
五、 幻 源
沉重,伴我在孤独的星火中劫持了那
渴望的涅槃;骚动的肺叶在冷栗的
颤恸中流离着光束,
曝晒我潮湿的欲望,
洗沐燃烧的胸乳。
我知道,我永远也无法拥有你,
无法在深切的召唤中引你走进我
草甸的牧壤。
我知道,最终——我仍旧无法解开那
束紧在暗夜里的缰绳。
这是一页没有阳光的布景,
连你深褐色的流盈,
也躲藏在回归的流程中,
躲藏在我没有经过的驿道。
我已经习惯孤独,
习惯在原始的回声中
写下凄清的浪迹。
源头。马蹄莲的岛屿。
当狼向我走来,雄狮向我走来,
拨动着眼帘的是人性的注视。
马。栩然走进猎手的领地,
我听到拉姆*在呼唤高邈的湖天
我醒了——
*(拉姆,藏语仙女的意思)
六、遥 情
没有一张遥远的构图留存我的湖泊;
没有你深遂的眸子陪伴我的瞳仁;
(——在没有思想的日子里)。
而在遥远的地平深处,却突崛你
有力的脊背,送来你遥远抚慰我的
足音,连同灰色的云絮
一同洒入冷厉的荒野。
我听到了你远方的问候,
听见了那为我的行程,
在风雨中摇撼千古的你蔚蓝的天际中
神圣的浆流。
高原。我干裂的嘴唇在沙哑的喉声中
颤动你年轻的名字。
我知道,你迢遥的注视
将牵引我缭乱的感受,
为荒原的暮日,
摇醒晨辉的濒临。
癫狂的大蓬车队,满载一身慵惓
一片饥渴,
驶入笼罩着黑色帷幕的大漠。
在狮足狼印的荒沼上,
我低垂俯视的头颅,
在雹体的叩击声中隐隐恍惚你
千里的呼唤。
荒原,把你我的声音一齐收拢,
悠远的红木筏,漂入湖心再没返回,
再没停下来完成那首未完的情诗。
而你远方的祝愿却一直向我靠拢,
向我靠拢,
直到那温热的鼻息窒息了我的荒原。
七、帐 房
远方。
蓝天,白云和幽秘的草滩,
通向你的路是古老的回升。
带着迷失的荒原绿意,
是去涉渡天堂的小径吗?
是去膜拜地狱的鼓声吗?
还是去采撷远古的爱情。
你强大。巍峨的大山是你的城墙
你自由。没有任何回声窥视你的伫立。
你抒情。你的庄园是世纪的旭日。
生灵。用它毛绒绒的身体抚慰着你的城堡,
那狂吠的呼叫里汇聚了多少人性的血淋,
你保护着你的主人,
你保存了多少爱的史迹,
你隐秘了多少原始的脉络。
而你永远在迁徙,你永远在转移你
眷恋的视线。
伴随着蹒跚的高原乐队,
去找一块岁月的四季,
繁衍剧痛里的眼帘。
八、界 碑
让我们的溟茫之界载着鹅黄色的思念,
把你的身影流放到我的雪风之中,
放牧迷茫。
雪。销魂的呼啸。
没有你的回声回吟我苍苍古练的
大漠炊烟,没有你的呼吸冻化我
漩流中负重的辙印。
你,你是谁?是永远也无法
切磋的沉痛,是远离我千里迢迢的魔笛,
是压抑的十字架,是兀立渊源中
怅望的藜?(可我是裸着双膝披着白霜去
千里朝圣的小姑娘呀!)
雪。真大。每根睫毛都挣扎在雪里。
初恋。什么也没有,
什么都隐藏在银辉色的灌木丛中,
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都流落到旷世的路之路、雁之雁中,
流落到那满目深渊的荆棘里。
呼唤是一种背负大地,背负太阳的
漆黑的流浪吗?
不,我没有,我不是。
挂着惆怅的微笑,我注目于那拖曳着
长尾的马鬃。那个王子已经远去,
甚至没有听见那漂泊,翻越那天,
没有听见
那坍塌的愁思凝练的汩汩泪迹。
然而,我依然是我自己,我依然
回答不了自己。只有这雪。只有这雪,
飞翔着红翅膀的寒冬。
九、诗 人
像一首清新浪漫的月光曲,
遥远的地平线储藏了你的传说。
戈壁滩的风沙弥漫了茫茫时空的
未来画面。
像梦一样出现,幻化,升腾,
而后缓缓向你走来。
那个历史连着载重的日出
一齐拥向了你。
那时你仿佛是地平线上
旷世的岩石;没有呻吟脊腱伸于
蓝天的帷幕,爱与死便结下了
永恒的姻缘。
从此你走进那个时代。
从此你无法超越。
但诗神并没有忘记你,
你也没有忘记它。因为有了他,
你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没有爱的时代里产生了没有爱的爱,
没有爱的世界里诞生里
黑白颠倒的故事。
尽管,你的诗似乎是想象之王国,
纯而又纯,但你的爱却逃得远远;
尽管,你永远的孩子气总是跳跃着
潺流的清泉,但你的触角却在抚摸疼痛;
尽管,你似乎每时都在爱,在寻找,
但你却更在悲哀、孤独中踽踽
无声地独行。
你爱笑的眼睛里隐藏着多少情韵的泪丝,
你脱离轨道的爱藏匿着多少忧伤的自我;
而你,诗人,
你却在不羁的旅程中,觅拾火的荒耘。
十、女 笛
山坡。啸冽的风触摸着我们温柔的嘴唇。
她又在吟喃了。躺在地上,
她的思绪一进入天国,
就什么都忘记了。
嘴里,吐出长长的诗卷,
像烈性的醉酒,
掀动高原灰色的情调,
动荡大地的胸腹,
刺激着地狱的呐喊,
扇动了深蓝天影里飘荡的云彩,
幻化古老美丽的倾斜曲线,
挥洒朝圣的腥风雪雨;
她永远只富有吐出——
吐出别人永远也无法吐出的
太空的音乐,吐出别人永远也
无法想象的地狱的影子,
吐出别人永远也不富有的
爱的暖流和血书。
而我,在惊叹于她那征服
所有人和景的迷人的天姿时,
眼泪却在瞳仁里簇簇流动。
她的每一次起伏的呼吸,
她的每一次停顿后的眼神,
以及她每一次怅然后的哀叹,
也像这荒凉的草原一样震动着我的心野。
哦,诗人。谁是你呼唤大山的歌喉呢?
谁是你吮吸日出的逆光呢?
谁是你畅饮中忧伤的天精呢?
谁是沐洒你天性的玉灵呢?
他似乎在你的呼唤里,
似乎在没有驿站的古道上,
似乎在永远也抓不到
永远也看不清的朦胧里,
似乎在大海的腹腔里,
在古三角的背景里,
或者在没有名字的神宇里。
当你拿起那空空的酒瓶,
祭奠着他们那从此安身的墓礼时,
你的吻印早已复合了他们的王灵,
纯美了他们人性的浆液,
净化了那沉醉千年的荒原梦。
云絮开始祈祷婚礼。
就这样甩着手臂描绘告别。
在留下来一片动人的风景时,
你仍然会走,
你仍然不知道你的驿站,
你仍然只得去重新经历。
十一、醉 魂
在我无数次呼唤你的梦中,
我的草原传出了渴望的啼鸣。
而这荒野;这浮透所有情欲与意念的
胸腹的辽阔的草地,
这闪过所有飞逝的怀念和痴情的
无垠的雪原,
那像云絮一般奔腾的羚羊。
斑斓的小天使呀,
你的天空似乎没有阴霾的愁云。
我本是迷途的小羔羊,
在飘风的诱惑中走进帐篷,
在酥油茶的酣醉中摊开速写,
而后幻想那一片紫铜色的荒原,
那富有象征性的雕塑。
在毁灭的冲动中,
我的翅膀的神羽已抒写着那
莽野的交战,
为神明的赐予滴洒朝圣的泪滴。
而你,你总是一堵横立着石壁呵,
在你的腹背,我不知道,
你是否写好了那献给我的哈达,
是否束上那我无法猜知的
你的小小的微笑。
是的,小小的微笑。
我不知道,通过很多次幻化的邂逅,
你是不是还那样拧着你的小金鹿,
在无言的对话中向我传逆你的荒漠,
你爱的红骆驼。
还有你,你那不知道回头的影子,
是否走进了我的牧野,
走进了那献给你的赞美诗中。
在我无数次呼唤你的梦中,
我的晨曦燃烧着动人的赤红。
十二、荒原壁
到时光把深冬的白色童话
湛上琥珀色的浓彩,
我的回忆在无声的沉寂中窥瞰,
俯聆的眼睫垂向那无际的旷野
布下的狂飙。
那时何处是你的宿地?
你的风残的城堡,
瞑醉的帝王沐洒了十九个
蓝色的梦寐的步履
那个为神而缔造风景的形体
早已变成茫茫的原始时空,
夜色山峦已被水晶的色彩凝聚,
在远山的困挠中陷落的冰湖,
已渗进踽行者孤魂淋漓的情欲,
新生的潮韵在无形中,
昭示无数暖色的律动。
你,连同你和棕色雕塑,
一齐伫立在野马滩的身影,
那时又在何处闪现?
连同你的和着赤裸的荒原
一齐洞开的瞳幕,
将在何处邂逅。
回音壁滴落着纷泻的歌谣。
十三、原始之境
史前的原始路径,
残留着那个萧索的末年塑造的骨骼,
车轭的痕迹已被遥遥走来的旅人带走,
铺在结冰的画布上,
或在地流的收缩中溺入古海。
回声远去。
你丛林般的眉宇悚动在天际的尽头,
那儿有冰山的寒气缓缓袭来,
带着卷走你和你足下的荒冢的
威慑的气势。
远山的雪峰在巍巍欲动,
通过形与色向你伟递呼唤的噪音,
那是惨白时期最好的宣言。
昏晕的烈马跑上山头——
通过虚幻的元素亘亘预示,
那折碎的浪花不是眼泪,
扭曲的山崖也不是群林,
更没有从沼泽里回归的天禀。
作为迷惑的再现中触及的联想,
那终极的崖岸是否是真实的音响,
疯狂的雷声播洒着召唤的暗流,
苦难和璀璨的秘密都得到时间的破译。
等待是最后的太阳么?
十四、旷世迷茫
不管怎样,
亿万年后我向你走来,
重新拾到的是那残落在
秋原上的碎片。
你还在那里赋予你那些交叠
这血印的肉体以自由的洗炼。
蓦然回首,失踪的雷击
再一次陷进命运不祥的摆布……
孱弱的夕阳颤落了,一片黑暗。
只有冰河的反光在制造一次意境。
摇曳的呼吸凝滞在隐伸的边界。
收拢的是那碰撞在赤色胎宫里的荒乳
残酷的浪迹——
那时是在哪里,在哪里
更新一次阴郁的分娩,
夜色红袍鼓胀着旷世的迷茫。
循着潜液的涌动走着。
孤独的椴树,
叙述着水草的哀歌,
惯性的山峦又一次敞开干裂的躯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