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的迁徙
文/朱思富
风是季节的信使,总在某个微凉的清晨,把秋的气息揉进每一片叶子的脉络里。我站在老槐树下,看着第一片叶从枝丫间挣脱,像一枚被时光磨旧的书签,悠悠荡荡,要去翻阅大地这本厚重的书。
这叶子该记得,自己曾是春天里最鲜活的期许。那时枝桠还光秃秃地举着寒意,它便裹在嫩绿的襁褓里,悄悄顶破芽苞的束缚。初绽的模样多娇嫩啊,像婴儿摊开的小手,指尖还沾着未干的晨露,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春风拂过,它便跟着枝条轻轻摇晃,和身边刚冒头的新芽说悄悄话,听燕子从南方捎来的故事。有时夜雨淅沥,它就把叶片蜷成小小的伞,护住身下刚长出的蚜虫,也护住自己对世界的好奇——那时它总以为,这样的翠绿会永远挂在枝头,永远能触摸到流云的温度。
夏天来得热烈,叶子也跟着褪去稚气,长成深绿的模样。叶片舒展得极大,像一把把小扇子,密密麻麻地织成浓荫,把毒辣的阳光挡在外面。午后常有老人搬张竹椅坐在树下,摇着蒲扇哼老歌,叶子便在头顶轻轻晃,把风筛得更凉些;放学的孩子会举着冰棍跑过,笑声落在叶片上,惊起几只躲在叶背的蝉,蝉鸣一叫,整个夏天就更热闹了。有时暴雨骤至,豆大的雨珠砸在叶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它却不肯低头,把叶片挺得笔直,像个倔强的战士——它知道,自己要为树下的生命撑起一片小小的晴空,哪怕雨珠把叶脉打得发疼,也不愿让凉意渗进人们的衣襟。
可季节从不会停下脚步,秋意一来,叶子就慢慢变了模样。先是叶缘染上淡淡的黄,像被夕阳吻过的痕迹;接着黄色往叶脉里渗,把深绿一点点挤走,有的叶子性子急,干脆把自己染成热烈的红,像燃烧的火焰,在枝头格外惹眼。我总觉得,这不是凋零前的衰败,而是叶子在认真地与夏天告别——它把整个夏天的阳光、雨露、蝉鸣都酿成颜色,绣在自己的叶片上,要带着这些记忆去远行。风一吹,叶子便开始轻轻颤动,不是害怕,是期待,像即将踏上旅程的旅人,在整理行装。
终于有一天,风的力气大了些,叶子便顺着风的方向,缓缓脱离了枝条。它没有急着落下,而是在半空打着旋儿,像在跳一支告别的舞。我看着它掠过我的肩头,能清晰地摸到叶片上粗糙的纹路——那是夏天暴雨留下的伤痕,是蝉虫爬过的痕迹,也是阳光亲吻过的印记。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一整个季节的故事,如今它要带着这些故事,去赴一场与大地的约定。
落地时没有声响,像雪花轻轻落在掌心。叶子贴着湿润的泥土,慢慢把自己舒展开来,像是卸下了一整个季节的疲惫。几只蚂蚁匆匆爬过,把它当成了临时的桥梁;一只甲虫停在叶片上,晒着午后的暖阳——原来离开枝头后,它还能以另一种方式,守护这些小小的生命。我蹲下身,轻轻碰了碰那片叶子,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叶片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柔韧,却多了一种沉淀后的温润,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带着平和的笑意。
后来的日子里,越来越多的叶子落下。有的落在草丛里,被露水打湿,渐渐与青草融为一体;有的落在小溪边,被流水带着,去更远的地方;还有的落在我的窗台上,像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等着我去读它的故事。我把窗台上的叶子捡起来,夹在书里,看着它慢慢变干,颜色也从赭黄变成深褐,可叶片上的纹路依旧清晰,像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那个充满阳光的夏天。
有一天清晨,我又来到老槐树下,发现树根旁的泥土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风一吹,落叶便轻轻扬起,又缓缓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雪。我踩着落叶走过,脚下传来“沙沙”的声响,那是叶子在与我打招呼,也是它们在与大地低语。我忽然明白,落叶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另一种开始——它们会在泥土里慢慢腐烂,把从阳光里汲取的养分,重新还给树根,给来年的新芽积攒力量。就像那些离开的人,虽然不在眼前,却把爱和温暖留在了世间,滋养着新的希望。
夕阳西下时,我最后看了一眼老槐树。枝头只剩下零星的几片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在挥手告别。而地上的落叶,被夕阳染成了金色,像铺了一层柔软的地毯,等着冬天的雪来覆盖,等着春天的风来唤醒。我知道,等到明年春天,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枝头,新的嫩芽会从枝丫间冒出来,带着落叶留下的养分,长成新的叶子,继续书写属于它们的故事——而那些曾经落下的叶子,会在泥土里微笑着,看着新的生命绽放,看着这个世界,依旧温暖明亮。
风又吹过,带着落叶的气息,也带着对未来的期许。我转身离开,身后的落叶还在轻轻作响,像一首温柔的歌,唱着生命的轮回,唱着时光的温柔,也唱着每一片叶子,与这个世界的深情约定。

作者简介: 朱思富,洪湖市政协委员,洪湖市作家协会会员,洪湖市书法家协会会员,湖北省硬笔书法家协会会员,湖北省骨干教师,曾担任中国教师报电子版责任编辑、编辑,撰写过两百多篇教学论文和散文发表在《环球文学网》《中华作家网》《中国诗歌散文精品》《中国教师报》《湖北教育》《荆州日报》《荆州晚报》《世界大同文化传媒》《作家美文》《作家驿站》《作家家园》等多家报刊和媒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