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生命的力量大于死亡
王建平
疫情,一张无形的网,我困在方寸间。步履匆匆的时光忽然慢了下来,有暇整理那散落的琐记。笔尖在纸上摩挲,不经意间瞥到了文竹。
文竹,葱郁的枝叶在编织绿纱,蓬勃中绽放一片新绿。那抹绿,似初春草茎那般透明,从生命深处流出的底色,细小的针叶微微颤动,一种关乎生命的意象悄然占据了思维空间,这来自自然界的生命让我心灵一颤。
闲来无事时,我便会放下手中的笔静静地赏竹。它的轮廓因时光的滋养日渐丰满,细数它的枝干,主枝到纤细的分枝都承载着有生命的针叶和深浅不一的云片,层层叠叠,宛如缥缈的云朵,轻盈婀娜,丰富的层次感总能给我带来视觉愉悦。悄然生发出的幼芽,起初只是一个小白点,鲜嫩无比的 “虫芽”,随之开始拔节,发出生长的声音,新嫩的一朵云片给我带来惊喜。我不时给它浇点水,避一下强光,它吸吮着养分,那样安静与从容。
文竹,文静而纤弱。众多花卉之中枝干纤细,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其吹断。针叶细小,像云片一样轻盈,似有若无地飘散,没有矫揉造作。它不需要我专门花费时间和精力打理,便枝繁叶茂,常绿常新。世间的花花草草繁多,一天之内看到明显生长变化的唯有文竹。前一天还看似平平无奇的枝干,第二天就“虫芽”变新枝,长出一大截,让我想触碰又收手。
文竹,不会绽放满枝头艳丽的花朵,观赏性、趣味性、象征性却极强。纤弱蕴含自信的风骨,蜿蜒的枝干姿色妩媚,没花朵的点缀,自有高雅气质,没有浓郁的芬芳,自有淡定的馨香。静静地伫立书斋平添了馨雅。闲来无事与它一番低语,惬意在云翠间,赏心乐事。
文竹,有着温馨永恒和美好的寓意。它对周围的事物没有丝毫奢求,不与百花争奇斗艳,在属于自己的一方静绽翠绿,默默地践行着生命的过程,尽展生命之顽强。它耐得起寂寞,在无人问津的日子里,依然坚守着自己的生长节奏,守得住内心的清净,不为外界的喧嚣所干扰,保持着自身的本真。去三亚前我打点行囊,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那盆文竹上,无法带在身边,一想到离开的数月里它从枝繁繁枝叶茂变成枯萎衰落就忐忑不安。踌躇再三,我小心翼翼地将文竹抱起,将它寄存在隔壁的面馆。文竹被摆放在一进门的方桌上,为一道风景。
龙栖湾“半阳台书屋”被一片翠绿环绕着,向窗外望去,不远处的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岸边的巨石,翻卷的浪花仿佛下一秒就要涌到窗边。奔涌的浪涛声中,我的思绪常常飘向远方,隐约想到那盆远在哈尔滨的文竹。若是它能生长在这个环境中,该多么富有诗意啊。翠绿的枝叶在海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与海浪声相互呼应,是一幅令人心醉的画面。想到文竹,眼前就会无数次呈现出它那花树葱茏的英姿,那抹鲜活的绿色,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南国到处鸟语花香,葱郁随处可见,心中唯独抹不去文竹的翠绿。人与物之间的情感真是奇妙又难言说。朝夕相处的的眷恋,那份缠绵早已在心底生根。我为文竹祈祷,相信它一定会充满活力,在艰难的环境中依然坚挺,努力地生根发芽,吐出新绿,因为这是生命赋予它的本能,也是它对生命的执着坚守。世间有花恋蝶的痴情,也有蝶恋花的缠绵,蜜蜂会因为花香而迷醉其中,人亦会为喜爱的花草而心绪难平,“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的情感羁绊,在我与文竹间不断上演。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在抒发情感,哪一个能离得开花草呢?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描绘了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的世外桃源,那烂漫的花景成了人们心中对理想生活的向往;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写下了黛玉葬花的凄美篇章,以落花寄托了对生命无常的感慨;而禅宗更是以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这样富有哲理的话语来警醒世人,在细微的事物中领悟生命的真谛。
我与文竹相遇虽平淡无奇,却让刻骨铭记。静下心来思考,文竹毕竟是没有花朵的花啊,它从不与其他花卉争芳夺艳,却能在自己的世界里以独特的方式诠释着生命的美好。它的绿意盎然会让我心情愉悦,仿佛自己也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而当它面临枯萎的危机时,我的心情也会随之低落,仿佛自己的生命也受到了威胁。这种难分难舍的情结,早已超越了人与植物之间的简单关系,成为了我心中一种难以替代的寄托。林徽因所说:“这里晴空万里,不如心中有你。” 我心中被竹不如花的清且雅占据。
初春的哈尔滨,乍暖还寒,淅淅沥沥的小雨悄然落下添了几分清冷。我见到了心仪已久的文竹,它不再是昔日的亭亭玉立、脆嫩欲滴的葱茏,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形如枯槁,苍老凋零。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摸它枝干的那一瞬,细密的针叶纷纷扬扬地抖落下来,惊悚与心疼。它像一个无依无靠的流浪孤儿,往日的风韵与活力早已消耗殆尽,翠绿容颜已干枯,花魂飘散,我愧疚与无奈。文竹却在无声细语:我生来就不追求花开花落的绚烂,只选择一种清馨,绽放属于自己的菁翠。生命曾经赋予过我辉煌的时刻,我珍惜曾经拥有的一切。世上凡是有生命的动植物,都难免会遭到自然界的侵袭和突如其来不可避免的劫难。有多少无辜的生命在灾难面前不堪一击,有的被狂风暴雨摧残,有的被冰雪严寒覆盖。即便如此,生命的奇迹总会出现。能与你相知相遇,我的命运已经比那些在野外艰难生长的野花小草幸运得多,拥有过那么多的呵护,经历过别人不曾拥有的美好,能够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彩已足够了。生命的存在,总会有或多或少的缺失和遗憾,让生命真实而有诗意。
文竹,一株弱小的植物在生命陷入低谷的时刻,其心灵竟然能有这般凄美而通透。我重新打理文竹,那枯萎的枝条不忍剪掉,最终还是拿起了剪刀修剪枯枝,只剩下一枝半绿半黄的主枝干,从它的外表来看,很难再看到生命的征兆。要将这株濒临死亡的文竹扔掉吗?它已毫无观赏性了。犹豫中我轻轻抚摸着那半绿半黄的枝干,感觉到它还有一点弹性,或许就是它的 “体温”。我小心翼翼地为它松了松土,施点淡肥,置放书房里属于它的位置。
文竹,无言中诠释着生命的真谛,它是诚信的,从它微弱的生命里也汲取到一种能量,成为我精神依托。它果然没有负我,在阳光和微风的拂煦中渐渐逐渐返青,努力地吸收着天地间的精华,终于在枯枝中猛然顶出了如同玉米虫大小的嫩芽,那嫩芽嫩绿晶莹,带着破土而出的韧劲生长,不停地往上窜,起初的时候,每天能生长一两寸,到了生长旺盛的拔尖时期,一天甚至能长四五寸。枝干上逐渐生出了细小的枝叉,随之而来的一个个小伞状的针叶逐一打开,泛出片片新绿,一天天茂盛起来。枝叉上,有的小黄叶片还尚未完全脱落,在枯荣交替,映衬出它倔强与顽强。一个又一个的 “小玉米虫” 不断地破土而出,变成枝干,片片伞状的针叶喷撒开来,从一株濒临死亡的枯萎植株长成了青树翠蔓般的蓬勃,日渐丰腴,郁郁葱茏,开始重展玉树临风的魅力,吸纳着书香。看着亭亭玉立的文竹,我豁然开朗,起初所有的担心烟消云散。清晨,阳台上传来了几声清脆的鸟鸣,循声望去,只见一只小麻雀,身上覆盖着一团柔软的绒毛,在阳台的栏杆上跳来跳去,活泼可爱。我小心翼翼地将这株曾经弱小、如今却充满生机的文竹搬到了阳台上,让它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聆听着悦耳的鸟鸣。它十足的自信,承载着生命的希望与力量,像是一池春水,带来了盎然生机。
文竹,于我而言已不是一株普通的植物。它是生命哲理的践行者,用自身的生长历程告诉我,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外在的华丽与喧嚣,而在于内在的坚守与韧性。无论身处何种境遇,都要保持对生命的热爱与执着,在平凡中坚守本真,在困境中积蓄力量,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绽放。它象征着淡泊名利、从容不迫的生活态度,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始终保持着内心的清净与高雅;象征着一种顽强不屈、永不言弃的精神,面临绝境也不言弃,寻找着重生。我与文竹间的情愫,彼此的精神共鸣,是岁月流转中的积淀,将伴随着我感受生命的美好,领悟生命的真谛,激励我在生活中遭遇挫折与困境迷茫与无助时,文竹会让我淡定,予我以生命的坚韧。凝视着与它无声的交流,心会放逐,与它共同经历疫情、经历枯萎和折冲,走出困境。
文竹,涅槃中的重生,展示了尊严与价值,见证了你生命的力量大于死亡。
简 历
王建平,男,1956年生,黑龙江省肇东县人。1984年毕业于黑龙江省艺术学校编剧专科班。现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首都书画艺术研究会会员、书协黑龙江分会理事。
散文作品曾在《中国散文大观》《散文百家》《散文家》《黑龙江日报》等发表数十篇,散文作品获中国散文家协会华表奖一等奖提名奖、第四届中国散文论坛优秀作品奖。出版散文集《地中海拾贝》《王建平散文集》。与高长顺合作编剧话剧《职场游戏》、音乐剧《太阳的部落》分获第31届田汉戏剧奖三等奖、黑龙江省戏剧大赛第八届丁香奖优秀剧目奖,与高长顺合作出版长篇纪实文学《教育烛影》。荣宝斋出版社出版《中国当代书法名家新作(王建平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