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沿
我的家乡在一条河的上游,村庄周围全是高高低低的山,沟沟壑壑里的溪水汇聚成小河,在我们村前又汇成一条大河(huo轻声)沿(yair),从村南边往西流,把盆地冲开了一个缺口,头也不回地一直向远方流去。
大河沿是我们村的生命,有了她,庄稼旱涝保收,树行子郁郁葱葱,村民们也都滋滋润润的。
大河沿的水
大河沿的水一年四季不断流。
夏天暴雨过后,雨水顺着一道道山沟沟流下来,裹挟着泥沙,大河沿就变成黄色的了,像一条很宽的黄布,在两岸青翠的树行子里翻腾、抖动,在村头远望就能看见。这时候的大河沿脾气特别不好,聒噪着,冲撞着,有时候竟然漫过了河岸,如果不是两岸树行子的约束,就差一点把庄稼地给冲毁了。村里人于是都很敬畏,大雨一变小,带着草帽的,披着蓑衣的,打着雨伞的,撑着塑料布的,都赶到大河沿边上,看大河沿的水,担心自己的庄稼地被冲毁了。我们村男女老少都把这叫做“看山水”,去的晚的遇到回来的,也总是问,“发山水了吧”、“山水大不大啊”。每年,我们都要看七、八次山水,每次山水都能持续四五天,往往是前一次山水才刚刚消退,后一次就接上了。那时候我总在想,大河沿要流过多少水啊,她不累啊。
大河沿发山水也有意想不到的好处。每次发水,总会冲下山坡上的花生棵、地瓜蛋子,南瓜西瓜什么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反正在河边谁捞着就是谁的,大家捞着就一起吃起来,也都很高兴,地被冲毁了的担心似乎也都忘了。树行子的小树也被冲下来,有一次就被我发现了,嘴里喊着“我先看见的”,就去抓树枝,结果反倒被带进了大河沿,随着小树在河水里起伏、翻滚,水也喝了不少,只觉得天旋地转的。也不知道冲出去多远,终于靠在了岸边,被大人连人带树拖上岸,尽管挨了不少训斥,心里还是美滋滋的。拖着小树回家去,感到非常荣耀,遇到看树行子的王吉士(见《树行子》),还没等他问,就大声说,“这是从大河沿里拾的”,说完耀武扬威地走了。
发山水的第四五天,大河沿的水变小了,变清了,河沙里的土也被冲光了,剩下的河沙又白又细又软,踩上去没到脚踝,非常舒服,这时候的大河沿就成了我们村的浴场。小孩子们都光光的,晒得黝黑发亮,一群一群的在河水里奔跑、打闹;累了,就趴到太阳晒热的河沙上烙一烙,身上的水很快就干了,再去打闹,欢笑声溢满了整个河滩。这时候母亲们都在河边一字排开,用干净的青石板当搓板,洗着全家人的衣服,开着妇女们的玩笑,那笑声随着河水流向远方。下午,劳累了一天的男人们来到大河沿里,放下锄头,打着赤膊,洗去一天的疲倦。晚上,大河沿就成了妇女们的乐园,白天害羞的她们相约来到僻静的河湾洗澡,咯咯咯的笑声在村头就能听见,据说个别小青年想去一探究竟,隔着老远就挨了一顿沙雨,被“哨兵”打得落花流水,那咯咯咯的笑声就更响亮了。
到了秋冬,大河沿的水越来越小,最后瘦成了窄窄的、浅浅的小溪了。水也变得越来越清,越来越凉,一些不怕冷的水草倒是长得越来越翠绿,与银色的河水相映成趣,随着水流摇来摆去,炫耀她的美丽。这时候过河就不能淌水了,人们在水里放上了左右两列石头,称作“迈桥子”。过迈桥子很有技巧,特别是第一步必须踏在石头上,这样每一步就都能踏在石头上,很轻快地过河,脚不沾水。如果第一步踏在水里,那每一步都是踩水,过得慢不说,鞋子也完全湿透了。长大以后,一位长者给我讲到人生就像过迈桥子,第一步非常关键,开好头、起好步,一直沿直线走下去,也就离成功不远了。
春雨贵如油的时节,豌豆等着长蔓,土豆等着发芽,花生等着下种,小麦等着扬花,老天爷不靠谱的时候,还得指望大河沿。人们挑着水桶,颤颤悠悠地把大河沿里的水挑到土地里,一瓢飘水浇下,一片片绿萌发。抽水机也日夜不停地索取着大河沿,把她的乳汁送到小麦干渴的嘴巴里,小麦变得挺拔、朗润、充实起来,大河沿却日渐消瘦、消瘦,直到夏天的暴雨让她再次丰腴。
2011年2月20日
作者简介:周光天,山东济南人,公职律师,敬业乐文,作品散见于《大众日报》《当代教育》《齐鲁文学》《都市头条》等报刊媒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