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美清秋意正浓(散文)
文/张笑冬
一中沟桥头,徐大四的菊花收购点已然开秤。望着那堆成小山似的金黄,我才猛地惊觉:秋天,这回是实实在在地扑面而来了。
今年的秋来得格外迟。季节上虽已过了白露,但夏的热情未减半分。一星期前,在田里给菊花锄草,即便赶在日出之前,汗珠子仍串线似的顺着脊梁沟往下淌,不消片刻,衣裳便能拧出水来。如今总算熬出了头,凉意悄无声息地钻进衣襟,让人倍觉惬意。秋的真味浩浩荡荡地铺散开来。
这秋味,顶数家乡种植的药菊的香气最为霸道。说起菊花,便绕不开村东南三十公里外的洋马镇。那本是药材之乡,一入秋,万亩菊田瞬间化作金色的海,风一过,花浪翻滚,那“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盛景,于此地竟是寻常。镇上的人灵巧,借势又种下大片观赏菊,花开时节,四方游客络绎不绝。其实何止洋马,这金色的产业早已蔓延到全县的角角落落,成了乡亲们兜里一笔沉甸甸的踏实。此时的乡野,像一块巨大的调色盘,色彩层层叠叠地晕染,在静谧中透出亮堂的光辉,哪里寻得见半分文人笔下的“寂寥”?
这秋的气息,也深深地浸透了我家的日子。屋前屋后那几分地的菊花自不必说,七亩多承包田则早流转给了种田大户董克胜。头一个五年合同刚到期,董老板入夏便主动找来,说新一期租金要涨到每亩一千元。这反倒让我有些过意不去——农业本是看天吃饭的营生,风险不小,若没有国家的补贴托底,这每亩千元的租金,他的利润怕是薄得像张纸了。
收拢思绪,放眼望去,更广阔的乡野画卷正沉浸在这浓郁的秋韵里。最夺目的,是那铺展到天边的稻田,青黄相间的稻穗沉甸甸地弯着腰,阳光浸透每一粒谷壳,宛如巨大的绸缎,风起时,便掀起一层层柔软的波浪。
一旁的玉米地像一道绿色的厚墙,秆子上的棒子已有筷子长短,顶端的红缨干枯成了褐色的流苏。信手剥开一角,玉米粒挤得密密实实,闪着金黄的光泽。大豆地里的叶子黄了大半,开始错落着飘落,豆荚却鼓胀得像一弯弯小月牙,挂在细枝上,风一来,便相互碰撞出细碎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不远处的果园更是热闹,苹果红得沉静,梨子黄得通透,葡萄串儿晶莹如碧玉,空气里浮动着一种醉人的、甜腻的芬芳。
路旁的树叶也不知何时偷换了颜色,黄、红、深绿杂糅在一起。清晨的露珠缀在叶尖,剔透莹亮。田埂边的野草渐次枯黄,风过处,偶有几片叶打着旋儿飘落,悄无声息,却让人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安稳。村子北面的黄沙港也沉静下来,水流得格外慢,格外清,像一位踱步沉思的老人。河堤上的水杉依旧挺拔,只是叶缘泛出一圈锈红,比春日里枝繁叶茂的模样,更添了几分瘦硬的风骨。风裹挟着稻谷、果实和泥土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每一次呼吸,都是秋的丰饶与实在。
天空里,也写满了秋的意趣。雁阵排着严谨的“人”字南迁,“嘎嘎”的鸣叫清亮亮地洒下来,在天幕上划出长长的痕,真有种“便引诗情到碧霄”的旷远。人们正为秋收做最后的准备,田埂上常能看到董老板巡田的身影,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稻穗,眼神里满是笃定的期待——这秋日的酝酿,远比春日的喧闹更让人心静、踏实。
秋雨也变得温柔。偶尔落一场,雨丝细密而清凉,拂在脸上如绒毛,无需打伞也淋不湿衣衫。雨点落在三合大沟的水面上,漾开圈圈涟漪,将聚拢的浮萍轻轻推散,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雨歇放晴,阳光破云而出,田埂上的菊花挂着晶莹的水珠,精神抖擞,比春花的娇嫩,更多了几分经得起风雨的韧劲儿。
这般景致细细品来,秋天的模样便愈发清晰。它从不张扬,却总让人忍不住驻足。看着叶落,看着穗黄,便觉出时间的重量——一切都在有序地行进,该成熟的成熟,该沉淀的沉淀,日子有来有回,人心也随之安稳。难怪刘禹锡慨叹“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这秋的明朗与厚重,确是岁月赐予我们最独到的馈赠。
这个季节,什么都清清楚楚。阳光温煦,风和气爽,田埂上、屋檐下,满眼是渐次成熟的色彩,呼吸间尽是饱满的醇香。无需特地远赴洋马药乡去寻那片花海,只需在村口静静站上一会儿,或沿着田埂信步走走,哪怕只是发一阵呆,都能接住这份沉甸甸、暖烘烘的秋意。
你若也走过一条落满叶的小径,听着脚下沙沙的脆响,望见那天高云淡的辽远,想必也会同我一般,从心底里,轻轻地叹出声来:秋天,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