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情未了
作者/桑农
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喜欢上了竹笛。每天下午放学,我在桑干河畔练习吹笛子时,那优美的笛声不仅陶醉了青山绿水,也陶醉了我自己。
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在思考音乐课上王荣德老师讲述的二分音符、四分音符……忽然又想到:“王老师乐理知识讲得那么好,肯定对笛子也很有研究,我为何不向王老师请教?”正在这么想时,我不经意透过玻璃窗看到王老师正在向教室这边走,此时我拿着《笛子吹奏法》一书赶紧去教室外面迎,当我快步走到教室外的十字路口打算在那里向他请教时,王老师已经走出学校大门,向着他家的方向走去了。看着王老师匆忙走路的背影,我只好停下脚步呆呆地站在那里。我转身正要返回教室,忽然看到学校饭堂的王士璋在传达室门口笑眯眯地看着我。那时他四十岁左右,别看他是我们学校食堂为师生们做饭的大师傅,其实他还是我们学校的文艺骨干,他不仅会拉板胡,还喜欢跳民族舞,《卖菜》《挂红灯》和《大拜年》等,这些音乐一响,他总会跟着音乐翩翩起舞,师生们非常喜欢看他表演。听哥哥说,他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的师范学校学生。在校期间,复查家庭成分,工作组成员说他们家成分不符合规定。差一学期就要毕业走上教师工作岗位了,可这时候学校劝他退学了。他回到农村后,最初务农,后来乡办中学,也就是我就读的王家湾乡中学初中部饭堂需要人,他就到饭堂挑水、劈柴和烧饭等。如果他读完那一学期,正式毕业后,也许在教师岗位上,他能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音乐或者舞蹈教师,可就差那么一学期,他只能在学校饭堂工作。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没追上吧!”我站在那里一愣,心想:“我和他从来没有交往过,他怎么知道我的想法?”他见我站在那里发愣,哈哈大笑后问:“每天在河边吹笛子的人是你吗?”我赶紧边点头边回答:“嗯!是的。”他说:“我已经观察你好久了,你是想向王荣德老师请教笛子知识吗?”我接着回答:“是的!”这时他坚定地说:“走!我带你到王老师家,你当面向他请教。”我听后赶紧说:“哎!算了吧,去老师家多不合适,老师给我们上课时可严肃了,去家里请教,打扰老师休息,万一老师生气了怎么办?”此时他着急地说:“你是学生,他是老师,他会生气,他会打你?”我看他态度坚决,就跟着他向王老师家走去。

王老师家在我们学校不远的山坡上,那里是一处小小的农家院。我们一进院子,王士璋就高声喊:“王老师,我给您带学生来啦!”不一会儿,王老师戴着做饭的围裙从屋里走出来,热情地招呼:“好,很好,快进屋!”进屋后,王老师给沏茶,王士璋说:“不用那么客气,王老师呀!这孩子特别喜欢笛子,我每次路过河边都要停下脚步听他吹笛子……”王老师听后高兴地说:“是啊!我有时候到河边散步也听到了,无论学什么,只要好爱就好办……”王士璋转过身对我说:“有什么问题,你就问王老师吧,王老师可是名牌儿师范学校毕业的高才生,在音乐艺术中,没有他不懂的!”我赶紧拿出《笛子吹奏法》一书,翻到中间标记好的地方问:“老师,笛子吹奏的‘循环换气法’怎么练习?”王老师看了看说:“呀!这个问题很专业,这样吧,我已经多年不吹了,你去宣化县文化馆找我的学生孙宝福吧,他在校时跟我学习笛子,后来到部队进行了专业学习,现在吹得比我好多了。”
那年学校放暑假,我拿着王荣德老师的介绍信去了宣化县文化馆。孙宝福老师一看是王荣德老师介绍来的,对我格外关照,不仅教我“循环换气法”,还骑自行车带我到他们家。一进屋,他对两个女儿说:“叫哥哥,给哥哥倒水、拿碗和筷子,让哥哥吃饭……”不一会儿一个女儿把一杯水端到我面前说:“哥哥,喝水。”另一个女儿把碗筷递到我手里说:“哥哥,吃饭吧!”在吃饭过程中,师母不停地给我夹菜,并且叮嘱:“小伙子,正在长身体,多吃点……”那时候老师家住的是平房,小院南面一间小屋是厨房,正面有三间小屋,老师、师母和两个孩子挤在两间小屋里,我在另一间小屋休息,老师说:“学乐器哪有一次上课就能成功的,得反复练习,以后你得多来,家里有吃有喝,到老师家别客气,这间小屋就是你的,你可以在里面住,也可以在里面看书和练习笛子。”从那以后,每到假期我就去找孙老师上课,成了老师家的常客。那时候,作为农村孩子的我,到县城的路费就够让父母头疼了,如果还在县城住旅店、吃饭,更是让父母雪上加霜,幸亏孙老师想得周到,不仅给我免费上课,课后还用自行车把我带到他们家管吃管住。
高中毕业后,我参军了,在部队二十几年,由于工作忙,很少和老师联系。一次回家探亲,听说我曾经就读的中学撤编了,王士璋和王荣德老师他们到县城工作居住了,后来我又听说王荣德老师生病了。2018年,手机微信逐渐普及,我通过加微信的方式联系上了三位恩师。2019年,我回老家探亲时,分别看望了王士璋、王荣德和孙宝福三位恩师,他三人当中数孙宝福老师年龄小,但他也七十多岁了。王荣德老师年近八十,他虽然走路不方便,但是思维还很清晰,他坐在轮椅车上握着我的手说:“我……仿佛……又听到了……桑干河畔……那悠扬的笛声……”
2025年5月18日上午,孙宝福老师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我不舒服,想到北京看病,麻烦你给老师挂号。”我问:“您哪里不舒服,需要挂哪方面的号?”孙老师说:“肺部,麻烦你挂呼吸方面的号。”放下电话,我赶紧去医院。为了让老师就医方便,我在医院附近的旅店订了个透气和采光好的大房间。第一天,老师看了普通号,第二天老师想看专家号,我赶紧预约。此时我想,这么多年,我由于工作忙,和老师见面的机会不多,这次老师来北京看病,我给老师些费用。我上初中时,利用假期经常去找老师上课,那时候老师没有收过我一分钱学费,并且还在老师家吃住,当时老师的关心和照顾,为我解决了笛子学习过程中非常大的经费困难问题。现在老师生病,来北京就医,照顾、报答老师、给老师些费用是应该的。可是老师怎么也不要,他说:“这些天,你帮我订酒店,挂号等,已经给你添不少麻烦了,这些钱你留着用吧,你的孩子正在读高中,用钱的地方多着呢……”那几天,我不仅陪着老师看医生,还陪着老师吃饭、聊天等。那天晚上,我们在老师住宿不远的饭馆里吃饭,老师硬要自己结账,我怎么劝说老师都不听,最后还是老师把我们吃饭的费用结了。饭后我陪着老师逛街,老师走累了,我和老师就坐在公路边休息,老师的女儿举起手机为我们拍照。回到酒店,老师洗漱,老师的女儿对我说:“我爸爸见到你可高兴啦,说话都带笑声。”
第二天,我陪同老师到另一家医院看专家,老师的女儿在大厅办理相关手续。我在医院的停车场和老师聊笛子艺术,老师反复叮嘱:“演出前一定要把肺部活动开,否则会伤肺……”那天中午,老师就诊结束后乘坐高铁返回宣化了,北京的专家建议:“回家后,保守治疗。”
6月8日早上,我正在我们家附近的公园练习吹笛子,忽然接到老师女儿打来电话:“哥哥,我爸爸今天凌晨四点钟离世了!”听到这一噩耗,我瞬间不知所措。回到家里,我提笔为老师写下挽联:“春风化雨,润泽幼苗成长,情同父子;噩耗惊魂,闻吾师化笛仙,含泪相送。”老师去世后的几天时间里,我一直在想:“老师来北京说是看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这哪是来北京看病,这不是来看自己的学生嘛!”